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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哑铃不沉
（一）
“同学们，常老师回家生宝宝了。从今天开始，由姚老师教我们数学。姚老师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她在工作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姚老师给我们上课！”
王婕语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王婕满意地含笑扫视过那一张张兴奋的、充满期待的笑脸，转头向身旁的姚琴笑了一下，轻声道：“姚老师，上课吧。”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姚琴脸上微微有些发烧，王婕老师的高调介绍使她很不好意思。她走上讲台，刚把课本放到讲台桌上，突然一声炸雷般的浑厚男中音大喊：“起立！”一阵杂乱的桌凳混响之后，齐刷刷站成挺拔的小树林的学生高喊：“老师好！”这一声“老师好”，喊得整齐有力——带着兴奋、带着好奇、带着期待，仿佛捧着奖状回家的孩子正仰脸儿等着父母的褒奖一般。
“同学们好！”姚琴慌忙回礼，现在很少有班级还这么正儿八经地向老师问好了，姚琴有些不太适应。“请坐！请坐！”姚琴抬起右手向下压了一下，示意学生们坐下。学生们纷纷弯腰拉凳子坐下。
姚琴正要开始讲课，眼睛的余光发现，讲台左边第一排，有个男生刚一坐下，便把头歪枕在交叉的双臂上——分明是要睡觉的架势。姚琴看着那个简直就是无视她的存在的男生，皱起了眉头。她走下讲台，来到那个男生身边，拍了拍他歪斜着的肩膀。那男生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姚琴。
姚琴尽量轻柔地说：“该上课了，坐端正一些……”
那个男生坐直了一些，咧咧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姚琴回身走向讲台，准备讲课。可是，一扭脸儿，却发现那个男生再次把头埋在了双臂之间。姚琴心中气恼，这学生怎么如此放肆？她有心再去喊他起来，并且要罚他站着听课。可是看见台下那一道道似乎是大有深意的目光，她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对，不能让其他学生看了笑话。再说了，还能因为和一个学生较劲，就把整堂课都耽误了吗？
下课铃响。姚琴见那个纹丝不动地整睡了一节课的男生抬起头，很正常地和后边的同学说笑，便走到他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海笑天！”旁边的人抢着替他回答。
“海笑天？”姚琴扬声重复了一遍，颇为赞赏地说：“这么好听的名字！又大气又富有深意，而且还有诗意！”姚琴好奇心大起，便又笑着问道：“谁给你起的名字？”
“我父亲！”海笑天回了一句，虽是淡淡的，却再次激起姚琴的兴趣。一般来说，初中生都会说“我爸爸”，可是这个孩子居然那么自然地说“我父亲”！
姚琴很想问更多的问题，可是下节还有课，她便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上课为什么睡觉呢？”
“他每节课都睡觉！”围过来的学生哄笑着抢答。
海笑天眼睛笑笑地看着姚琴，毫无愧疚之意。
“这孩子真有定力！”姚琴心中暗叹，“你昨晚几点睡觉的？”姚琴想着，这个海笑天是不是晚上玩游戏太晚了？以前，她是遇到过这样的学生的。
“八点。”海笑天站在一群嘻嘻哈哈的男生中间，看着姚琴，很自然地答道。
“睡得挺早的啊，那你白天还打瞌睡？”姚琴更奇怪了。
“他是‘睡神’！越睡越神！”旁边的男生笑着起哄。
第二节下课，姚琴在办公室等着班主任王婕。她真想弄明白，那个海笑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从初一入校就是这样了。几乎每节课都是这样睡过去的。我还曾经建议过他的家长，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看是不是嗜睡症什么的……”王婕坐下来，端起玻璃杯，吹了吹飘在水面的两片绿茶，浅浅地喝了一口，“家长说带他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那，你找他本人谈过没有？”姚琴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王婕是老班主任了，遇到了问题学生，怎么可能不和家长沟通，不和学生谈话呢？
“当然谈过。可是他总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就是想睡……”
“会不会是他晚上玩游戏太晚了？我原来教过的一个男生就是这样。他玩游戏上瘾，常常是整夜地玩儿，后来，家长把电脑从他卧室搬走了，他居然趁家长睡着之后，偷偷溜出家门，到网吧去玩儿。估摸着家长快醒了，再偷偷溜回家。”
“他家长会这么大意，连孩子在不在家都不知道？”王婕有些疑惑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我打电话跟家长说，他孩子上课还是睡觉，他家长还不信呢。后来，他们特意留心才发现了这个秘密。狠打了一顿，每天晚上都要把家门反锁，然后藏好钥匙，这才算是消停了些。可是，这孩子哪还有心思学习啊。他在课堂上倒是不怎么睡觉了，却前后左右地找茬儿说话、打闹……唉，老师们都很无奈地说，真怀念他在课堂上睡觉的日子！”说着，姚琴又提到了海笑天，“海笑天会不会像那个男生一样，晚上偷偷溜出去上网吧玩儿，家长却不知道？”
“应该不会。”王婕说，“据他父母说，他对游戏一点都不感兴趣。看到他表哥玩游戏，他还耻笑人家‘真幼稚’呢。他的卧室就放着电脑，可他从来就没有玩过游戏。”
“不会是他故意骗父母的吧？”姚琴有些不相信。
“应该是真的！”王婕很肯定地说，“这两年来，因为他上课睡觉，我和他父母沟通过很多次，他父母应该是在各方面都留心观察了，才会这样说的。”
“那他的成绩一定很差了？”
“哈哈，说到成绩，那才是怪事呢！……”王婕不由地笑道，“他每天都睡，每节课都睡，居然每门功课都能考到及格线以上！”
“真的呀？”姚琴睁大了眼睛，“这可太奇怪了，难道他是天才，不用学习就会的？那还不把那些使劲学也学不会的孩子给气死了！”停一停，她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和同学的关系咋样？”
“很好啊。班上的男生很喜欢跟他玩儿呢。他人缘特好的！”王婕右手捏住杯子，轻轻一用力，杯子在桌面上轻快地转了一圈儿，又稳稳地停下了。“总之啊，”王婕总结似地说，“除了上课睡觉，海笑天在其他方面一切正常！”
（二）
姚琴的儿子童尧上幼儿园大班。胖乎乎的小身板儿，圆头圆脑的，是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儿。
六一儿童节放假，童尧在家无人看管，姚琴便把他带到了学校。
在办公室等待上课的时候，姚琴突发奇想，便把在走廊上站着和同学谈笑的海笑天叫到办公室，指着儿子童尧，问道：“海笑天，我一会儿要去上课，让儿子跟着去教室有点不合适，可是把他一个人放在办公室我也不放心。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他两节课的时间？”姚琴说完，很期待地看着海笑天。
“可以啊！”海笑天丝毫没有犹豫地说。
“那我可就把他拜托给你了啊！”姚琴更加殷切地望着海笑天。
“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儿子照顾得妥妥的！”海笑天似乎很乐意接受这个工作，连连向老师保证。
第一节下课，姚琴本想去办公室看看儿子怎样了，可是有几个学生围着她问问题，一直到第二节上课，她也没抽出时间去看儿子。
第二节下课铃响，姚琴毫不迟疑地冲出了教室。有几个学生跟出教室，喊道：“老师，我有个问题！”姚琴头也不回地说：“等等啊！”便直奔办公室。
掀开门帘儿，哈哈，她看到了什么？海笑天小大人一般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坐在他膝上的童尧，正在教童尧画画呢！俩人头挨头伏向桌子认真作画的样子，简直让姚琴觉得一脚踏入了另外一个虚幻的世界。这还是那个每节课都昏昏入睡的海笑天吗？
而接下来她所看到的更是让她惊讶。在海笑天和童尧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好几张已经画好的白纸，姚琴拿起一张，是铅笔画——奥特曼的身形笔画繁复，线条流畅，疏密有度，比例美观。姚琴大为赞赏，她平时为了哄儿子，也会画几笔简笔画，可是笔画如此繁复、细致的奥特曼，她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的。有时，儿子让她画奥特曼，她只能用简笔略略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而且还得是看着画册比葫芦画瓢地描画。
姚琴又拿起另外的几张，上边有形态不一的奥特曼，也有奇形怪状的怪兽。那怪兽个个张牙舞爪，仿佛就要从纸面上跳下来一般。再看海笑天正画着的，却是一只庞大的飞船。看着海笑天正一笔笔认真地勾画，竟像是看着工程师正在设计安装一只结构复杂、功能齐全的飞船，而不像只是在作画了。终于，给飞船“安装”好最后一个零部件，海笑天又在飞船的下方用简笔勾画出几棵树冠向四周倾斜的大树，哈哈，那定是飞船起飞时所带起的巨大气流的杰作。
看海笑天放下了笔，姚琴兴奋不已地问道：“你学过画画儿？”
“嗯，学过一点……”海笑天抬头看一眼姚琴，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把童尧从自己的膝上抱了下来，准备离开。
姚琴哪里肯放他走？“你这么聪明，”姚琴想起了王婕老师说的海笑天从不听课，却是门门功课都在及格线以上的话，“要是努力学习，一定能考出更好的成绩的！”
海笑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老师，我先走了啊！”说完，也不等姚琴有所反应，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童尧追着喊了声：“笑天哥哥！”
海笑天也不理，自顾跑走了。
“童尧，你跟哥哥一直在画画儿呀？”姚琴坐下来，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问道。
“不是啦。笑天哥哥教我画画儿，还给我讲故事了呢！”童尧双手扶着桌沿，很认真很兴奋地仰脸儿向妈妈汇报着，“笑天哥哥说，我们脚下的地球就像一个大大的飞碟……在空中飞……永远都不会掉下来呢！嗯，对了，空中还有好多好多星球，……彩色的，像……像焰火！可漂亮了！还有啊，妈妈，你知道咱们的地球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姚琴饶有兴趣地问道。
“大爆炸啊！”童尧得意地说着，猛地张开两臂，作大爆炸状，“嘭！就有了很多很多的地球，还有很多很多的太阳，很多很多的月亮……”
“这个海笑天，还挺会带小孩儿啊！”刚回办公室的王婕听到小童尧叽里呱啦的报告，忍不住笑着插嘴道。
“是啊。我一直很疑惑，海笑天咋会有那么多的瞌睡。我想着给他找点事做，看看他会怎样。没想到他能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真是难得啊！”姚琴发现新大陆似的，感叹着说，“王老师，要是我们每天都给他找点事做，会不会改变他爱睡觉的毛病呢？”
王婕笑了，说：“我试过的。没有用。让他做事情的时候，他会很认真地去做。可是一回到课堂，他就又变成了那个‘睡神’。”
“这可太奇怪了。”姚琴有些泄气。
“不过，他画画儿这么好，我还真是不知道。咱们学校组织过绘画比赛，他从来不参加的。我也从来没有听美术老师说过他画画儿好啊。哦，对了，美术老师曾经向我反应过，海笑天不交作业。我当时已经对他不交作业习以为常了，就跟美术老师说，算了，别计较了，他连我的英语作业都不交呢……”王婕有些若有所思地继续说，“看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那我们能不能创造些条件，让海笑天发挥一下他的绘画特长，以此增强他的自信心，带动他对学习的兴趣？”姚琴继续出着主意。
“倒是可以试试，”王婕似乎兴趣不大，“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有效果……”
“为什么？”姚琴不甘心。
“我特意留心过他，努力发现他身上的闪光点，也是想要激发他的上进心。可是，我一次次的表扬听到他的耳朵里，似乎像进了无底黑洞一般，他顶多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过后，该怎样还怎样。唉！”王婕摇了摇头，又说，“我猜想着，是不是他心里对老师不信任才这样呢。于是，我安排学习委员郝佳主动帮助他。他倒好，郝佳一说要给他提问或是听写，他总是扭身便跑，根本就不搭理郝佳。唉，我也真是没办法了。只好由他去了！好在他也不惹事。跟同学的关系很融洽，对老师也有礼貌。老师批评他在课堂上睡觉，他也不恼，就只是笑一笑，然后继续睡。”
“其他学生有没有跟你说过，海笑天对什么感兴趣？”姚琴还真是有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我问过。其实他也没有跟哪个男生特别要好，他们在一起也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瞎玩。其他学生就只是说，海笑天特聪明的，说话也幽默。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王婕不厌其烦地向姚琴介绍着。
“真是个怪人！”姚琴也实在无法可想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学生呢！”
“别说是你了，”王婕笑着说，“我已经工作二十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生。唉，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只好先听之任之了。”王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回家的路上，童尧坐在电动车的后座，搂着妈妈的腰，把小脸儿紧贴在妈妈的后背上。口中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唱着儿歌。
“哎，怎么不唱了？”童尧的歌声停顿下来，姚琴忍不住问道。
童尧用脑袋拱了拱妈妈的后背，问道：“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再跟笑天哥哥玩呢？”
“你喜欢笑天哥哥？”
“对呀！”童尧认真地说，“笑天哥哥懂得可多了呢。我喜欢他！”
“好，有时间了，妈妈还让你跟他玩啊。”姚琴随口答应着。
(三)
姚琴十分不甘心。她不相信，一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孩子会在一日日的昏睡中虚度光阴——尤其是这个孩子画画儿时还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细致——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如此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呢？十几岁的年纪，他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行，一定得想办法改变他！
姚琴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人声渐稀，蛙声却聒噪起来了。每到春夏之交，蛙声便会把小区的夜空装扮得极富田园情趣。只是“听取蛙声一片”是真，却无法在“稻花香里说丰年”。辛弃疾说“清风半夜鸣蝉”——既然有“鸣蝉”，那应该是炎热的夏季了，可是横穿小区的河道中的蛙鸣却总在春夏之交时响起，难道现代的青蛙也都提前成熟了？不管怎样，姚琴喜欢这一片蛙鸣之声。这声音凭空幻化出了一片碧绿的稻田，一片清澈明净的星空——就如小时候见的那样。
身旁，丈夫童年的鼾声响亮而有节奏：呼噜呼，呼噜呼，每个小节都带着哨子似的尾音儿。偶尔也会略作停顿，像旋律中的休止符。哼，那天跟他说他睡觉打呼噜，他还死不承认呢。真该用手机给他录下来，看他面对铁的事实还如何狡辩！姚琴伸手在枕边摸了摸，却想起手机在客厅充电。嗯，算了，饶了他吧。姚琴在黑暗中窃笑。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有时候，刚刚还在说着话，声音都还没停稳当呢，他那边已经是呼噜连声，宣告着自己已经快乐地梦游去了。他爹妈也真会起名，叫他“童年”——倒哪哪着，吃嘛嘛香。似乎天塌地陷都撼动不了他那颗向往快乐的小心脏。真是令人羡慕得咬牙切齿地！
旁边小床上躺着的儿子睡得倒还安静。悄无声息地，要不是屏气凝神地细听，几乎就听不到他那轻微的气息声。
童尧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地多。一口一个“笑天哥哥”。“睡神”海笑天竟有这样的魔力吗？不过两节课的时间而已，就收服了一个铁杆儿粉丝？瞧瞧童尧说到“哥哥”时的兴奋劲儿，那崇拜的小眼神儿都要长翅膀飞起来了！
唉，独生子女到底还是孤单啊。要是童尧真有这么一个哥哥带着，这小家伙该有多得意呢！
那次妈妈生病，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的日子，简直令人不堪回首！妈妈，孩子，学生，似乎哪哪都需要她。在外地出差的童年说，不行就请假吧，别把自己累坏了。可是，她能请假吗？领导总是在全体会上表扬说，某某老师结婚只请了一天假，又是某某老师家里有病人，却一节课都没有耽误过……姚琴没指望领导表扬她，可是，她也不想给领导留下落后怠惰的印象。毕竟自己还年轻，今后还要评职称的。现在评职称多难啊。二三十个人争夺两个可怜的指标。难怪有的老师干脆放弃参评了——一次次的参评，简直就是一次次的炙烤煎熬！要是领导对自己有了成见，那职称可就想也别想了。难道自己也要像那些老师一样放弃吗？想想总是不甘心。那就只好咬牙坚持。
好在学校不用坐班。否则，可真要把人难为死！
想到这里，姚琴从心里感激吴校长。不知哪个市局领导突发奇想，说是事业单位都坐班，凭什么学校老师不用坐班？于是下令，要求各学校一律实行坐班制度。命令一出，各学校闻风而动，那可真是狠招频出，绝招不断：刷指纹，刷脸儿，网上签到……一道道紧箍咒勒得老师们苦不堪言。纷纷抱怨说，坐班可以啊，我们也像公务员一样朝九晚五——“朝九”之前和“晚五”之后绝对不再碰教材，绝对不再碰学生作业，绝对不再见学生，绝对不再接听家长电话……或者，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让市局的领导们跟我们一起上早读、午读、晚自习，晚上回到家再备课、批改作业……
吴校长英明，理解大家的苦衷。他说，市局要求坐班，咱们也不能不理不睬。但咱学校一向有优良的传统，根本用不着“坐班”来约束。咱们学校的老师那都是属于“不需扬鞭自奋蹄”型的。所以，校委会研究决定，给各组处准备一个签到本。行政人员必须严格签到，严格执行坐班制度，各教研组的老师可以灵活一些：来上课的时候，顺便签个到。没课的时候，能在学校坚持坐班当然是最好，如果真有事要办，也尽可以去办。我相信老师们定会一如既往地认真备课、批改作业。能圆满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这也就算是坐班了。
可是，尽管不用坐班，医院、家、学校，这样来回跑着，忙累着，姚琴还是觉得身体严重透支，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唉，谁让自己没个兄弟姐妹呢！
将来，童尧会不会也像今天的自己这样，忙累到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国家的生育政策已经有所松动，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可以再生一个孩子。
想起这事，姚琴心里有些难过。他们夫妻两个是符合二胎政策的。可是，那天和童年商量说想要再生个孩子，童年却坚决反对。他说，现在有一个童尧，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再要个孩子，那不是忙中添乱吗？何况两边老人的身体都不太好，不可能让老人来带孩子，请保姆吧，两个人工资也都不高，花销不起的……
姚琴知道，童年说的话是对的。可是，一想到童尧将来有可能会像自己一样孤单、无助，心里就不是滋味。
讨厌讨厌讨厌！姚琴心意难平，把脚伸出被外，狠狠地望空蹬了几下，心里似乎是平静了一些。童年每次说，我们是穷人，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姚琴总撇嘴，不以为然。可是，连生个孩子都生不起，难道不是给童年的话作了最有力的证明？
海笑天是不是独生子？如果是的话，他父母为什么不管他呢？王老师说，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海笑天端端正正地坐上一节课，便只好听之任之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怎么可能一节课一节课地睡过去？他真能睡得着？王老师说，海笑天是真睡着了——一上课就睡，一下课就醒。姚琴可真有点不相信。难道海笑天脑子里安装了灵敏的开关——一按就睡，再一按就醒？嘻嘻，姚琴伸手试着在空中按了两下，忍不住嬉笑出声。
非得治治他的瞌睡虫不可！姚琴的犟劲儿上来了。可是，什么招儿才好使呢？姚琴一一回想自己曾经见过的各式难管的学生，以及自己对付他们的招数。突然灵光一闪，她兴奋得恨不得一脚把身旁的童年给踹醒了，好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有多么聪明！
对，就这么干！看他“睡神”还怎么睡觉？哼，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个小屁孩儿了！
（四）
一想到昨天晚上冥思苦想出来的整治海笑天瞌睡虫的妙招，姚琴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像一个即将要恶作剧的孩子一样按了按怦怦直跳的小心脏，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了教室的门。
可是——海笑天的座位是空的！海笑天居然没来上学！
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的笑意迅速凝结，定格在了姚琴的脸上。
“海笑天呢？”站在教室门口，愣了好一会儿，姚琴才满心失落地问道。
“他不上学了！”孙浩抢先喊道。
姚琴看向孙浩：“不上学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孙浩的回答干脆利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哄笑。
“真的不为什么！这是他自己说的！”孙浩红了脸，辩解似的又大声喊道。
“孙浩，你怎么知道海笑天不来上学了？”姚琴不死心，继续求证。
“今天早上，在学校门口，海笑天交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王老师。他说从今天开始，他就不来上学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不为什么’……”孙浩向姚琴讲述着，神情颇有些得意，仿佛能替海笑天转交信件是件多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这节课上得有些别扭，好几次都差点讲错。
下课后到了办公室，没等姚琴问，王婕已经迎上来说：“海笑天不来上学了……”
“听学生说了……”姚琴说，心里的失落又加重了一层。
“你先看这封信！”王婕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
姚琴从信封中掏出几页信纸，翻到最后一页——果然上边写着“您的学生：睡神海笑天”。
姚琴坐了下来，从头看起。只见上边写道：
“敬爱的王老师：
首先感谢您这两年多对我的关心！真的，非常感谢！
虽然我知道您并不怎么喜欢我，但您也从来没有苛待过我。为此，我要深深地为您鞠上一躬——为您对我的包容，为您一直以来想要改变我的拳拳之心！
您曾经说过：‘我愿意叫醒打瞌睡的人，却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知道您是在敲打我。不过，您说对了——我的确是一个‘装睡的人’。您知道，孙大圣有一招灵魂出窍。每到紧要关头，他可以身在此处，而魂灵却早已飞出十万八千里搬救兵去了。我在课堂上也是身心分离的呢！您信吗？
咱们这地方太小了！所以，我决心离开，到北京做一名年轻的北漂。
看到这儿，您一定会感到奇怪：我凭什么去“北漂”？我的“船”、我的“桨”又是什么？
那天，当我父母听说我要离开家去“北漂”的时候，他们也是百般阻拦的。可是，当我把一个银行卡放到他们面前，并且告诉他们，银行卡里的钱足够他们安度晚年的时候，他们终于相信，我已经俱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当然，独立生活的能力并不仅仅是会挣钱就行了。为了能独立生活，我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点您大可放心。
您现在一定会更加的奇怪，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多的钱？
王老师，我得请您原谅，我一直瞒了您这么长的时间。您可别怪我，我只是想要一个不受任何人打扰的自由空间而已。
好，现在我告诉您，那个银行卡里的钱是怎么回事。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获得了五个发明专利，出版了三部科幻小说。银行卡里的钱就是我卖专利和书稿的钱。
王老师，我很不服气那种“中国本土孕育不出诺贝尔科技奖”的论调。但我如此努力也并不是要向谁证明，中国人就一定会比别人更强。我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有幸来到了这个世界，自然不能虚度此生，白白辜负了这短暂的生命。您说是吗？
王老师，再见了。我将会在“北漂”的日子里，谨记您言传身教的做人道理。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好人！
请代我向其他老师问好，一并表达我的谢意！
此致
敬礼！
您的学生：睡神海笑天”
姚琴看完了信，不相信似的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她桌边的王婕。
王婕正微笑地看着她。
见姚琴从信纸上抬起头来，王婕笑着问道：“什么感觉？”
姚琴把信纸重新叠好，装进信封，递给了王婕，说：“怎么像做梦一样？海笑天真的能有这么大的成就？他才十几岁啊！”
“我也有点不敢相信。可是海笑天从来不说谎！真的，看了他的信后，我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重现了海笑天两年多来的所有表现。 我没有理由怀疑他！”王婕抚弄着那个信封，肯定地说。
“那就是说，我们真的遇到了一个天才？一个传说中的天才？”一点点地开始相信事实的姚琴，心中升起无法抑制的兴奋，当然，也有错失天才的懊恼。
“大概是的……”王婕若有所思地道，“海……笑……天，这个名字真是……”王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