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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的创作者 理论的追求者
——李晓刚先生《终南集·陶轩主诗词》赏读
孙民随
不同于其他诗友的“著书”，李晓刚教授的这本《终南集·陶轩主诗词》，还有他近期出版的《诗词创作概论》，足以说明作者既“著书”，又“立说”。所“著”者，是其创作之实践，所“立”者，是其研究之理论。一般诗人所“著”者多，所“立”者少。当然，既能“著”而又能“立”者，在我省诗词学会里，也是大有人在，这里就不具体细说了。他们是省诗词学会理论创作的向导，学会多次举办的“长安诗词大讲堂”，和微信群里的理论辅导，理论研讨会等，都离不开他们的热情参与和指导。
这本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计有二百三十余页码，由陕西省语言学会会长、诗词学会副会长、博士生导师胡安顺教授作序的著作，分为三卷：即诗词，诗论和诗评，以及诗话等章节。下面，就书中诗词作品和理论研究的两个部分，予以浅读。
一、作者的诗词创作展示
翻开作者的第一卷，那四百余首诗词，历历在目。从七律，五律，到七绝、五绝，再到词等体式，可谓琳琅满目，黼黻生辉。作者以诗词的文学体式，激扬文字，托物言志。将人生诸事，历史风云，自然景观，名胜古迹，尽收笔下。将著作命名之为“终南”者，概有其深刻之含义。作者出生于秦岭脚下的蓝田，从业于秦岭北麓的古城，对终南山有着无限的赤子情怀，于是便发乎于心而践之于行，不免滴滴乡愁，点点诗情，涌动于笔下。
首先，是对山水诗词中的家国情怀
在古诗文里，终南山就是秦岭的代名词。如李世民的《望终南山》：“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王维的《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等，无不将终南山视为秦岭。一个“终南捷径”的成语，令无数向往着痴迷。自古以来，终南山就是名士归隐的理想之地。今天，这个中华龙脉，祖国南北的分水岭，又是古城西安的后花园，大都市的“绿肺”，是群众避暑与旅游休闲的理想之地，如此种种，又岂能不使人陶醉其中呢！
身在古城西安，每天向南瞭望，一道横贯东西的山岭，其厚重的人文历史，肩挑南北两水的博大情怀，是一部永远也读不完的奇书。对终南山的情感，也就是对祖国山河的家国情怀。故而，作者在第一卷的作品里，少不了对终南山的描写。如《七律·终南抒怀》（八首），其中有：“儿时有梦独心栽，面向终南野菊开”（《面山》）；“山幽寻觅溪流远，只问苍苔不问禅”（《新居》）；“日懒迟迟横树卧，风吹淡淡拂眉醺”（《山中》）等。
还有作者所填的词，随意翻了几首，就已经感到了佳作连连。如《满庭芳·六月终南山下》：“樱李鲜红，麦畴黄熟，满川挑杏飘香。终南山下，一片阜盈望。人去鸟禽自乐，小桥外、垂柳池塘。凭栏眺，轻风拂面，云过雨丝长……”六月时节，正是小麦成熟，果木飘香的季节。读其词，犹如置身于其中，终南脚下的丰收景象，赫然在目。是大自然的馈赠，还是上天的恩赐！如此风光，如此果木，如此稼穑，绘成了一幅充满憧憬的长卷，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奋进。如此，又怎能不勾起对家乡的热爱，对家乡山河的赞美呢！
另外，还有《行香子·终南春》《满庭芳·终南雪》《满庭芳·终南雨霁》等等，无不既充满着诗情画意，又物我一体，真我自现，真所谓不知栩栩然蝴蝶乎亦或蘧蘧然周乎！
其次，从作品中读到了作者的怀古情结
《终南集》中，有大量咏史怀古诗词。其中有对历史人物追述，对历史事件的感怀，还有对古迹遗存的评论等。这些作品，体现了作者丰厚而广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独到的识见，只有熟读经典，才能通晓古今，也只有通鉴历史，使用起来才会游刃而有余，得心而应手且翻陈出新。正因为如此，作者诗词作品中的用典，达到浑然天成，不着痕迹。如《北邙山》《金陵怀古》《八王之乱》《石敬瑭》《阮籍》《项王》《赵括》《苻坚》《孔子》《周武王》《姜子牙》《秦始皇》等。这些历史人物及事件，纷纷进入作者的笔下，鲜亮登场，栩栩生辉。这些作品大多数以七绝或者五绝的体式来写的，既画龙点睛，新颖生动，又简明扼要，惜墨如金，避免累赘。如《姜子牙》“太公当日钓渭滨，曾钓乾坤八百春。假使周王曾不猎，烟波万顷一渔人。”一个“假如”，就可以使历史改写：如果“假如”真发生了，那姜子牙的命运，也不过变成一个淹没于时光河流中的无名过客，而且历史也会重演。这里边对姜子牙人物的评判，包含了命运、机遇等很多历史甚至宇宙的思索。再看《武则天》：“焕然革命日光新，匍匐男人跪拜臣。只为宗庙不血食，废周再拥李家人。”这位中国唯一的女皇，竟然能够让多少男人“匍匐地跪拜其石榴裙下，而称甘愿称臣。但让人意外的是：武则天到了最后关头，竟然“废周”，把江山还给“李家人”，原因只是为了“宗庙不血食”（后代有人祭祀），终究还是深受儒家文化侵蚀小女人！这首七绝，起伏抑扬，收放自如，见识不凡，体现出作者洞察历史的史鉴才能。
咏史怀古还有不少五绝、七律和词等。如五绝：《赵飞燕》“汗青留一瘦，君主渡三春。当日汉宫里，腰纤饿死人。”《王昭君》“匈奴骑远遁，大漠雁闻韶。名赞秭归女，功成霍骠姚。” 七律：《潼关怀古》“自古雄门最壮游，河山表里一关收。烟雨不尽晋秦暗，沙渚无边芦荻秋。群岭连绵通海隅，十城相拥卫王州。长廊夜晚风吹紧，三水东流岁月浮”等等都是咏史怀古之佳作，就不一一列举了。
再次，是作者对自然风光直抒胸臆的描写
今天是人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时代，热爱自然、敬畏自然，赞美自然，乃是社会文明的永恒主题。人生活在大自然中，每天面对不同的自然景观，必然会见景生情。
杜甫曾经有《秋兴》（八首），后人视之为经典，和着甚多。作者也写了《秋思》（八首），虽说没和韵杜诗，却深受影响，故而不惜笔墨，如行云流水，似熙熙清风。如其第七：
曲水秋来景似纱，疏离红叶映人家。岸边槐柳重颜色，湖里禽凫觅草虾。
近看小船桥洞过，远飞鸿雁夕阳斜。西风正理莲心事，月下歌吹叹逝华。
作者到了曲江遗址公园，眼所见，心所想，情所思，思所寄。情因景生，景应情现。借景抒情，情景结合。诗中的“莲心事”，是“连着”谁的“心事？”面对着曲江景象，回顾历史，放眼当今，偶闻月下轻歌，在灵感的捕捉里，恍如隔世，便有年华流逝之感。
以景呈现心情，情景相生，与自然相和谐的心态，在词作中也佳作连连：如《苏幕遮·四月》：“柳丝轻，山黛聚。春色无边，陌染清沙雾。云朵鲜鲜心伫伫。欲走还停，随意杨花舞……”应该说，“人间四月天”，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刻。面对这四月的风光，看那柳丝婀娜，青山滴翠，云霞悠然，柳絮飞舞，蜂蝶翩跹，不但作者“欲走还停”，读者也会流连忘返。读其作品，诚然有如春风之拂面，细雨之舒心般的惬意。
再如《淡黄柳·春词》：“春花谢了，人莫知归处。难舍垂杨千万缕。行客迷津暗渡，风吹江南旧时雨……”首句以“春花谢了”起笔，表现出暮春景象，语句平淡却恰到好处，平和自然而使人心情悠然。以此再引出设问句，只是不知道要归去何处？留下更多的回味。世间多少匆匆“行客”，都会陷入“迷津”。作者以积极的人生态势，回忆起“风吹江南旧时雨”时的景象，不免又映入眼帘，起到了言尽而意犹未尽的效果。
在《终南集》中，描写山水自然风光的作品在诗词中还有很多，如《秋登神禾塬》《春雨登南五台有寄》 《满庭芳·雪思》《行香子·终南春》《桂枝香·春游曲江》等，可谓目不暇接。
最后还有对亲情友情的着意描写
人只有群体生活里，才能组成团体，组成社会，从而创造社会，憧憬明天和未来。所以，生活中离不了应酬，离不了诗文的相赠，离不了亲情的流露。这类作品《终南集》不少。比如《秋日陪父母南山游有感》《致母亲》《乙未大年三十侍疾老父窗前有作》，这些都是生活中亲情的体现。对诗友间也有不少描写，如《依韵和炜评教授兼诸诗友》《重游潼关致胡安顺教授》等。
曾有人将应制、应酬、应景的诗称之为“三应诗”。这种诗要写好确实很不容易，往往会变成概念化的流行，以至廉价的歌颂，甚至陈词滥调的迎合等。但鉴于人际关系，这种应酬又不能不有。所以既然要写，就一定要写好，要莫就不写。但当读到作者的《致画家朋友》这首七律，却使人眼前一亮，不禁为之赞叹：
笔墨随心景色新，从来诗画最宜人。一轮明月过林苑，半幅河山洗鬓尘。
胸志必须云海出，韶华不为少年珍。梅花有意横窗瘦，秦岭冰残已报春。
这首诗另辟蹊径，匠心独具。首句在铺陈中起笔，又带进了心理因素。笔墨都是随着心意而任其发挥，所绘的景色便十分新颖。作者抓住了画的特点，没有对画家作表面评论，而是从画面上着墨，展开构思。颔联抓住了画中的特点，一个“过”，和一个“洗”，可谓诗眼，使画面鲜活了起来，灵动了起来。将“死”的静态，变成了“活”的动态，并且有洗刷出新之感。颈联是转，转到了对画家的赞颂。“胸志”出自“云海”，让这美好的“韶华”，岂能不为少年所珍惜呢！古人在诗文里，将“云海”誉作为高远空阔的境界，也指人生境界，有着“脱俗”之意，极力形容画家朋友高雅的人生境界。“韶华”，是美好的年华。中两联对仗也十分工巧，彰显了作者的功力。画面上的梅花，其消瘦的身影，横窗而出，秦岭消融的冰雪，已报出春的信息。全诗意境非凡，情感激荡，读来使人动容。
二、对作者评论文章的浅读
在卷二里，作者收录了四篇诗评，其中写明代高启的，就有两篇。一篇是《君子贵独立——简论明初诗人高启其人及其诗》，另一篇是《刚健含婀娜——高启诗歌理论与创作实践浅析》，可见作者对高启其人其诗肯定和欣赏。在写高启的第一篇评论里写道：“高启虽然只活了三十九岁，却创作了大量的诗篇，仅流传至今的就有两千余首。这些诗内容广泛，艺术成就较高，真实生动地反映了他的生活阅历和思想性格。”
高启无疑是一个被时代被封建专制摧残的悲剧性人物。这位曾被自称吴王的张士诚所召唤，但不为其所动，而宁可隐居吴淞青丘，“歌咏终日以自适”，在朱元璋夺得天下后，又以“年少不敢遽膺重任”而坚决辞去。其原因正如作者写道：“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对仕途险恶的恐惧，他深知朱元璋猜忌成性，深知自己豪宕不羁的思想性格是封建秩序所不能容忍的，他要隐退，要避祸。”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封建专制的魔掌，落了个英年早逝的凄惨下场。
文章列举了高启的诗，写高启将自己比作“孤雁”，也比做“孤鹤”。从他的《秋怀十首》《渡吴淞口》《孤鹤篇》《池上雁》等都可以读到。作者在认真剖析了高启的诗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高启这种孤独和悲哀，在宋人诗中看不到，在唐人诗中更看不到......”这种见解，乃是阅读了大量的唐宋诗人和高启的作品后，进行比较鉴赏而得出的结论。这种比较鉴别，不但要阅读量巨大，而且要深入作品进行比较研究，没有广博而扎实的文学知识及文艺理论是做不到的。比如说高启的孤独，便罗列了《孤鹤篇》：“凉风吹广泽，日暮多浮埃。中有失侣鹤，孤鸣迴且哀。修羽既摧残，一飞四徘徊。娇首望灵峤，云路何辽哉。”等，谈高启的悲哀和寂寞，举了《池上雁》为例等等。
作为明代的著名诗人，高启所走的道路，及人生追求，表现出“渴望自我又失去自我的悲哀，是自由的生命因得不到生命的自由的悲哀。”这段话里，作者是在文字下面加了点的，特别强调所得的观点（当然，还有很多地方也是加了点的）。
在封建社会里，“学而优则仕”，是一切士大夫所追求的目标，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乃是儒家思想的灵魂，但高启显然不愿走传统知识分子所走的道路。诚如作者所言，高启“不为张士诚‘好士’所惑，亦不为朱元璋高官厚禄所诱，这种对政治仕途极为厌倦、冷淡的态度，在中国传统的封建知识分子中是较为罕见的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文人意识。”这是作者研究之后，对高启的客观评价。高启的这种放荡不羁，最求自由的个性，不愿与统治者合作的态度，却最终也没能逃脱封建专制下的噩运，不仅是个人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我们无法怜悯这位历史人物，只看重他创作成果。作者在《刚健含婀娜——高启诗歌理论与创作实践浅析》的文章里，谈到了“师古”与“模拟”的问题时说，“关键在于是否能淹有众长，兼工各体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从高启的创作实践看，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这是作者研读高启作品后所得出的结论，并归纳了以下三点。
第一：“高启诗诸体并工，转益多师，善于用各种不同的体裁和风格表现不同的内容，在诗歌艺术上是个多面手。”
第二：“高启拟古而不为古所囿，模拟而能自出新意，妙笔仙心，神韵自现，诗中充满奔放不羁的才情。”
第三；“形成雄健爽朗又清新飘逸的艺术风格。”
对于这位多面手，很有才气的诗人，却将生命定格在三十九岁的年轮上。高启在诗歌创作方面，确实值得后世学习。作者在文章的最后总结道：“特别是他兼取众长，善于吸取前人创作经验的方法，对我们今天如何借鉴、学习古代优秀的文化遗产，也很有启迪意义。”这应该是作者写这篇论文的初衷。我们今天所提倡的“学古而不泥古”，相信大家都有所体会。作者所归纳的几点结论，更有着借鉴的意义。在学习前人的优秀作品中，应当如何向古人学习，在学习中又如何创新，以适应当今社会？仍需要持有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的继承心态，搞好诗词创作。作者对于高启的研究和分析，对爱好诗词创作的读者来说，有着启迪指导和鉴借的作用。只有学习和继承前人的创作经验，才能不断地提高，不断地进步。才能在“诸体并工”，“善于用典，浑然天成”等方面，有所收获。
这里，应该说的是，李教授也曾是一位新诗作者，也有不少新诗佳作，所以对新旧体诗，能够兼收并蓄且见解独到。如在《诗论》中的《从七言律诗的演变过程谈当前古体诗的继承和发展——兼与新诗比较》一文里，对律诗的起源演变，做了系统的研究。在第五个小节里，提出了“古体诗与新诗应该相互借鉴”的观点。并用海子、北岛等著名诗人的作品，作了鉴赏和比较，认为两种诗体要相互包容，互相借鉴，取长补短，寻找其共同的“规律”，为了说明这一观点，作者举自己创作的几首新诗为例。如他的《下午茶》：“把青春/裁成花瓣/在心灵深处 绽放/把岁月酿成红酒/在微醉月下 小酌/心绪悠悠/任流水淌过/思念淡淡/任清风抚摸……”这首新诗，确实清新自然，意象生动，如涓涓流水，从心头淌过。作者作为新旧体两栖诗人，其理论和实践都是值得赞赏的。
本书的内容十分丰富，后面的《诗论》《诗话》，都是诗人心血凝成的结晶，是智慧撞出的火花，也具有更多启迪和借鉴意义，就不一一评述了。写了这些文字，难免肤浅和疏漏，只当管窥之见。只有走进作者的著作里，才能读其全面，更深刻地领会作者的创作和理论见识。
2022年4月18日
孙民随，男，《陕西诗词》副主编，长安诗人。中国辞赋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中华辞賦社会员，陕西省西安市作协、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省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归来集》，诗歌集《嘤鸣集》等。
李晓刚 字陶之，号陶轩主。陕西蓝田人。西安财经大学文学院教授、西安培华学院人文与国际学院教授，长安诗人。兼任陕西诗词学会副会长、全国财经院校大学语文研究会副会长、《小楼听雨》诗词平台特邀评论委员、《诗词百家》编委等职务。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及研究工作，兼涉诗词创作。出版诗词作品集《终南集：陶轩主诗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诗词创作概论》（三秦出版社）、高等教育教材《大学国文》（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等多部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