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武汉:张维清
手心上的一亩三分地
被生命线和爱情线养活
种下苦涩的春秋
鱼尾纹,一头挑起浑浊的目光
一头挑起脸上,山沟沟里风和月
报纸卷起的喇叭烟,黄了牙,黑了手指
镀亮了清贫
圈圈烟雾,锁定了他的苦思和冥想
门栓磨平的指纹,洒在那片朝思暮想的土地上
苦难的岁月,锤弯的背影
埋在翻来覆去的土壤里
父亲是黄牛
翻耕春夏秋冬,扶起万紫千红
父亲是裁缝
把布谷鸟的割麦插禾,剪成花花绿绿
我从未叫上锄头,犁耙,泥土……
跟父亲做一次寿,献一朵鲜花
也从未跟父亲锤锤背,揉揉肩
修剪脚板上,那些幸福的老茧
父亲,原谅不孝的儿子
你的含辛茹苦,风花雪月,何时报答
请给儿子十年,一百年……
来生,也要做你的儿子
老井
裂缝,曾以为是父亲蛇皮般的脚
被冬炸出一道道嗐口
曾以为是屋后,婆婆树上的根雕
像吃讨,手棒泥碗,祈求人间
又像门前的石磨,张着口
眺望回家的秋
如池塘的残荷,冷清,孤独
蛙鸣腐烂,蜘蛛网粘住绸密的苍凉和悲苦
四周细密的野草,如暮色合拢
铁丝般缠紧秋色
一路滑下去的石板,
再也测不出季节,幸福的高度
青苔丛生,如一根锈色的绳子
也牵不走老态龙钟,满目沧桑的老井
那一汪井水,在我长满斑纹的记忆里干涸
从水中,荡来荡去的影子
也不知去哪儿了
站在井边,仿佛看到村姑
浆洗蚊帐
村夫,跳起水桶
把黄昏领回了家
渔船
很乖,像一个牛鼻子,被人牵着走
靠岸,缷下疲惫,枕着颠簸入眠
吐出的灯火,溢仓,如一枚红印章,戳在水页上,交出了青春
一根杆子,撑破黎明,撑远渔歌
抛弃的银链,书写人生坎坷
如一片叶子,在湖心上摇
摇落了涟漪
摇落了湖风,湖雨和湖光
渔网,回到水乡,领去一个符号
船一退再退,拖走了黄昏
拖远了湖,仿佛拖走自己沧桑的岁月
海鸥飞翔,为谁唱出赞歌
渔船,一头挑起波涛,一头挑起湖梦
渔船,玩了一生的水,在白花花的路上
至今,还没走穿头
一个巨大的黑与微略的光,相加减
难道就是渔船暗淡的人生么
汨罗江
是谁把画卷摊在汨罗江上
又等谁写下屈原的九歌和天问
悲壮的浪花,呐喊的波浪
被流水带到异乡,喊不回屈子,寻不回夫君
江边的石头,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还活着,活在汨罗江的心目中
活在顶天立地,一个民族的精神里
活在一粒粽子的哀思中
百舸争流,千舟共济
在绵绵二千年的细雨中,穿行
追赶那条江
但始终追不上那个人的灵魂
可苦了白花花的路,如纤夫的绳
拉直了那条河
但始终拉不直屈原肩上那个沉重的问号
我曾把汨罗江读成了屈原忧伤的泪
又把楚辞读成了汨罗江
我曾问过跪在江边的香火,飘在江心上的灯火
为何把一个忧国忡民,壮志未酬的人带走
也曾虔诚祈求过江水
为何悲泪成河,交不出屈原
屈原哪里知道,一个华丽的转身
可愁了汨罗江
一千条江不与它相交
一万条河不与它往来
端午
端午,拎点哀思和康乃馨
到水国去看望屈原
端午,把菖蒲插在门楣上
喊祈福和平安回家
端午,把粽子包成江南的水乡
包成九歌和天问的形状
包出夫君的忧思和悲愤
每一粒粽子,在屈原故里飘香
每一滴江水,夫子哭成的泪
每一朵跳跃的浪花,谱出夫子悲壮的赞歌
龙舟走了二千年的风雨
没捞上屈原的佩剑,抱石和忠骨
亮亢的呐喊,没叫醒屈原的灵魂
可苦了那条水路
在波涛里摇,摇落汨罗江的惆怅
我在江心上朗读楚辞,给汨罗江听,石头和雨水听
在江水上种半亩菊花
复制去年五月的悲伤和缅怀
一盏漂流的心灯,与汨罗江巨大的黑相加减
难道就是屈原暗淡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