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办事宴(我说的是红事宴)喜欢在饭店里办,就是农村,也都被一条路服务的喜庆公司承办了,省事又省心,去赶事宴的还是办事宴的人家,只是吃一顿饭而已,那种喜庆和庄严的气氛没有了,一句话——太容易了!容易的东西容易失去,我有时候想,现在离婚这么厉害,是不是与事宴太容易了有关系?以前事宴虽然自己操办很辛苦,但喜庆的气氛却在忙忙碌碌中浓烈了起来,婚姻的神圣也在这忙忙碌碌的操办中庄严了起来。
就拿我们家给我姐办事宴的事来说吧。离事宴还有一个月,父母就和我的三个爹爹盘算开了请些什么人,请的亲戚中谁来谁不来,村子里的人能来多少,估划着得准备多少桌酒席,请谁代东比较合适。我们这些小娃娃听的兴奋起来。离事宴还有二十来天,父母要我们去村里的亲戚朋友家去拿猪蹄子、猪头、鸡(那时农村的红事宴都在冬天,猪、鸡杀了能放住,人也清闲)。有的是以前办事宴向我家借的,有的是我家向人家借,等人家办事宴时我们再还人家。我们带着我们家的大黄狗满村子跑,真是高兴。等把这些东西借回来了,就蹲在火炉子前,看父亲烫猪蹄子、猪头、燎鸡身上的野毛,给父亲往火炉子里插火柱、拿火柱,给火炉子里添碳。燎毛味熏出我两眼泪来,用袖子一抹。烫好了猪头、猪蹄子,就泡在一口大锅里。
这时候,母亲和我们的婶婶、嫂子们把给姐姐陪嫁的被褥铺展在炕上,都赤着脚,蹲在被褥上缝,一边放开嗓子说笑,路上的人都能听到。我们竖起耳朵听,一见谁的线快缝完了,就抢着给谁纫线,她们的身上、头上粘满了棉花丝,一抹,飘雪花,惹得我们哈哈地笑。
离典礼还有十来天时,远路的亲戚就陆陆续续地来了,给我们带来些糖果,高兴得我们直跳,大黄狗也高兴得直跳。这时,父亲就把南粮房炕上的东西倒腾开了,把锅灶用泥和土坯修葺好,稳上一口借来的大锅,烧冷灶。 我们和父亲蹲在地上,看头顶的烟翻滚着,谁站起来,就看不见了上身,一路咳嗽着跑出去了。
父亲又把靠西院五爷爷家和后院二爷爷家院墙上的豁口再拆开,这样路就近了。我们三家办事宴是互相用房的。
南粮房的锅灶一能用了,村里的那几个厨师不用请,就来了,喝上一顿酒,醉醺醺地拍着胸脯要我父亲放心,一定把酒席做好。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开始忙碌了。我们给他们打下手,抱葵花杆儿、提水,拿东送西的,听他们蹲在灶口,一钎子一钎子地烫着药疙瘩,喝着茶,喝着酒,天南海北地聊。河套的四大盘:酥鸡、牛肉丸子、爬条肉、清蒸羊依次弄好了,鱼也炖好了。都摆在南粮房的炕上,把门窗捂的严严实实的,防止野猫偷食。当然我们也惦记着这些美食,但只能好好干活儿,让厨师高兴了,就偷偷地赏你一口。
第二天就要夜坐了,我们带着大黄狗满村子借酒樽子、条盘、盆、碗、盘,在纸上登记好,还得记住每家的这些东西的特点,归还的时候少闹麻烦。酒盅子大致区别一下,因为酒盅子平时就满村子串,串得谁也不敢肯定那种酒盅子就是自己家的。别的家具最好在底子上贴块儿胶布,写上主家的名字。要是舍得破费,就用油漆写,洗不掉的。这个时候,我们家的喜庆和庄严就扩散到了整个村子。
夜坐那天白天,我们又满村子借炕桌,摆下一院,惹得村里人纷纷来串门子。阳婆发黄时,亲戚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自行车立了一院。满院子熙熙攘攘,喧闹声老远就听见了。我记得我大姨夫是骑着他那匹走驴来的,一进院,就咋咋呼呼地要我给他的驴抱草喂料。
傍晚,我和父亲才赶着我家的小白蹄,去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拉蒸笼。冬天办事宴的人多,蒸笼跑得特快,你一打听见它在哪儿,去的慢了,就让别人租赁走了。我们去了刚办完事宴的那家人家,蒸笼里还满满的,帮人家腾了半天,才披星戴月地赶回去。没进村子,就瞭见我们家的院子灯火通明,不由得催赶小白蹄快点儿走。进了院子,果然热闹非凡:背静的角落里开小会的大人;人群里乱钻着追逐打闹的孩子;记礼账的吆喝声和邀约着去记礼账的吼喊声,混吵成一锅粥。要是人群忽地骚动起来,不用问,不是哪个老女婿就是哪个老媳妇,正被人逮住往脸上抹锅底黑。他们走到哪里,就爆发一阵哄笑声。
夜坐到十一点,人才散了。那些酒鬼就聚成一桌继续喝,爱赌博的就邀约着,跟上个本村人,去哪个村里押宝去了,而我们就带着别的客人,进了一个又一个院子,安排他们住下了。这一夜,满村子都因为我们家的喜事兴奋着。
第二天情形繁杂,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人人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事宴罢,我们又忙着送还锅碗瓢勺,喜庆庄严的气氛依然弥漫着整个村子。姑姑姨姨们跟远路的亲戚就住下了,喜庆的气氛因为他们而留在了我们家,直到他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喜庆的气氛是淡了,但庄严的气氛还滞留在我们家里。
2015年12月18日 20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