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坟
作者:孙炎宏
主播:雪儿
寒风萧萧,白雪飘飘。
季节又到了寒冷的严冬,这是个最能令人思念,勾起回忆,肃杀人们幻想的季节。
在这个凄寒与冷清的日子里,打开久已封存的记忆,带着无以言状的痛苦,叙写着令我刻骨铭心的那段往事。心门渐渐地打开,记忆的闸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久违的思念开始如狂潮奔涌而来,来的并不偶然,云山阻隔,遥远的故乡,有一座坟,那就是父亲。
二十九年前,病魔活生生地从我的身边把父亲拉走,而我却痛苦了二十九年。二十九年,足够锤炼一个男人的心智了,二十九年没有父亲的日子,使我变的成熟与淡定,能真正看清自己。如今,稍稍感到欣慰的是,我们兄妹三人都过的很好,别人有的我们有了,别人没有的我们也有了,岁月静好,如父所愿。让我感到最遗憾的是父亲在有生之年,没能见到长孙,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在弥留之际,为何迟迟不肯冥目,那是因为我们兄妹三人没有一个成家的,怎么能不让父亲牵挂呢,父亲怎么就忍心这样离我们而去呢!
其实,父亲得病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直到我从部队回来才知道的,一年多的时间,他的书信里只字未提。刚入伍的时候,父亲一个星期总会给我一封家书,都是些励志的,后来就是我那上初中的弟弟给我写信,其实那时父亲已经有病了,他不愿告诉我,怕我在部队分心。说实在的,弟弟的来信绝对没有父亲的家书有内容,都是一些客套话。从家书中能看出,一个被岁月洗礼过,对世事练达、对社会的认知与人生态度,在观点上成熟男人与小男孩的区别。无论谁给我写信,每个星期能收到一封家书,真像青鸟衔来锦书,衔来家乡的味道,对远在军营,整天直线加方块,枯燥而又单调地训练生活,都是一种安慰,更是一份心灵鸡汤。给寂寞的生活带来一丝欣喜,同时也是一份牵挂,更是一种遥远的思念。
我回乡之后,陪父亲度过了他一生之中最后的时光,那时父亲已不愿住在医院了,他深知自己的病情,肝癌晚期,他不想再拖累家人。在家里除了吃葵花护肝药和肝脾灵粉中药外,每顿只能吃一小碗饭。此时父亲面容憔悴,枯黄,骨瘦如柴,虚脱而又孱弱,看着父亲,我的心一阵阵地发酸。他曾经是福建前线一名优秀的侦察兵,一九五八年七月十九日,我军炮轰金门,是父亲与他的战友冒着生死,穿插到敌人心脏,为后方炮兵找到了“炮眼”,击落了国民党战机四驾,击伤敌机五架,使我军占领了绝对的制空权,那一年,父亲只有十九岁。如今,这病却把铮铮铁骨的父亲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怎么不叫人心寒,心痛。
父亲是个乐观的人,精神稍好一些,总会拉起自己心爱的二胡,他最心爱的就是那首“逛新城”,是根据新疆民歌改编的地方版。尽管父亲的二胡拉的不是特别好,但却饱含深情,每个音符都跳跃着活力,每个音节都饱含着对故乡的挚爱,寄托着对故乡的深情厚谊。
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暖暖的,喜欢躺在床上的父亲精神特别好,他竟然在院子里活动了起来,我特别奇怪,埋怨了他几句,都这身体,还活动啥呀。他没生气,却微笑着对我说:不知怎么地,今天特别有劲,精神也特别好,我想出去走走。我问他想到那去?他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上学时的曹老师,特亲切,问我为啥不到学校去看看,就答应他,今天想去趟学校。我说:学校有几里地,你这身体怎么去,他说,你那不是有辆小自行车吗?我问他能骑吗?他说:能行。这是一辆小型自行车,好友照子的,在家照顾父亲,这辆车子被“征用”很久了。我换了双球鞋,扶着父亲上了自行车,他强调了下,别扶着。我清楚父亲,好强,爱面子,怕别人看到他生病的样子。就这样,我一路小跑,陪着父亲看了一眼他的母校,其实,学校早已不是他当年读书的学校了,父亲听着那朗朗读书之声,清瘦的脸上泛起了欣慰的笑容。后来才知道,那是回光返照,人在快走的时候,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奇迹出现。从学校回来没几天天,父亲的病情就加重了,什么食物也吃不下了,每天只能靠喝水来维持生命,说话含糊不清了。叔叔说:赶快移铺吧。就是把快离去的人从床上移到铺好的草铺上,放在堂屋中间,父亲被抬到草铺上,已是气若游丝,呼吸微弱,说不出任何话来,连眼神也无法交流了。
父亲在那个阴霾笼罩的上午走了,剧痛让父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没有听到他呻吟一声。父亲就这么坚强地走了,走的让我心痛,如果痛能用计量单位来换算,失去父亲的那种彻骨寒心的悲痛,应该有千万斤重。此时才感觉到天塌了,无论用多么厚重的语言也无法唤回他的回答。心好似被一把尖刀戳过,继而绞动着;又似一把无形的锯齿拉过,疼痛彻心彻骨。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种如泰山般地压力压得我无法动弹,一种从灵魂深处的恸哭,莫名地感伤与无限的悲怆,沉重的挤压着一个心智还未长全的小男人的我。
天下起了细雨,毛毛的,淅淅沥沥,继而飘起了细碎雪花,我的心一如这阴霾的天气。我静静地在父亲身边点上一盏油灯,默默地祈祷,父亲呀!慢走,一路走好,愿这盏心灯能照亮您远行的路程,愿您再也没有忧伤,没有了病痛,走吧,人终归都要是要去的,只是你走的太急了;只是你走的太早了。
父亲一生为人谦逊、豁达、低调、不喜欢与人争高低,刚直不阿,从不仰人鼻息。他的许多战友都是我们当地的、县里的、市里的领导。父亲从没有托关系为自己,为家人开过“绿灯”,堂堂正正做人,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做好一个大写的“人”字。
雪在慢慢地下,融化在故乡的土地上,泥泞中,叔叔与乡亲们用肩抬着父亲紫红色的棺椁,顶着这飘飞的雪花,艰难地行走着。寒风刺透了我的军袄,使我彻骨地寒冷。仿佛有一股极寒的气流,从脚下往上升,经过我的腿部与身躯,直击心脏,于是,心在颤栗。雪花在我的眉毛与脸颊融化,已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苍天,在我眼前一片混沌;大地,在我面前一片迷茫,整个心的天空里仿佛就要到了世界末日。此时的天空愈发地阴霾,西北风裹夹着棉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送葬的队伍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父亲呀!你若不想离去,却为何偏偏离去,既然离去,为何这样为难我。你不是经常告诫我,男人站着是一条汉子,躺下是一座丰碑吗!
走吧,父亲,你放心的走吧,我为你立碑,你在我心中就是一座伟岸的碑!
我们踏着那层厚厚的积雪,艰难地走过村庄,走过小河,走过田野,最终在西坝河边那片肥沃的土地上找到父亲的归宿。那是个长两米,宽一米五的“井子”,故乡把埋人的坑说成“井子”,是对死者的尊重,而不说坑。紫红色的棺木被轻轻地放在“井子”里,父亲静静地躺在那,土一锹锹,雪一层层,泥土拌着洁白的雪,渐渐地隆起,一座坟就在那里,那就是父亲。父亲头朝西北,脚向东南,坟的东面是两排齐刷刷冲天杨树,在风雪中毅然挺拔,虬枝向上,西面是日夜奔流的环乡河,滔滔不绝,淙淙向东,一直汇入五湖之一的洪泽湖,也正是这条母亲河,养育了故乡的世世代代,父亲也是喝了这条河水长大的,把他安葬在这片热土上,也是故乡人民对逝者一种安慰吧!
去年清明时节,我携妻带子,离开喧嚣的市井,前往故乡祭祀父亲,沿着故乡那蜿蜒的田间小径,身边是葱绿的麦苗与猩黄的油菜花,一阵阵清风拂面,带来故乡泥土的清香,看着父亲坟前两排高大的白杨树,愈发挺拔,充满生机,环乡河一如往日,匆匆奔流,我弯腰捧了一捧,轻轻吮吸,如母亲汁液,很香,很甜。回首父亲坟前,那堆纸钱,袅袅轻烟,心中不禁由衷而感怀:少年不知孝父母,懂时已是中年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故乡的坟呀!是一种牵挂,更是一种久远的思念!
------------作者简介------------
孙炎宏,1972年出生于苏北,退伍军人,淮北市作家协会会员 ,淮北文艺特邀编辑 , 曾在《解放军报 》《 淮北日报 》《 北方周末》《女子时刊》《矿工报》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多篇 ,代表作有《母亲的微笑》《渡口》《馈履育子》《清明雨》等。
------------主播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