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 园 小 札

客居蜀地,难得有个老朋友电话邀请喝午茶。喝茶是当地人的强项,天明开喝的事情也十分平常。不过,川人喝茶,一般都不会有主题鲜明的相邀茶话。难得朋友事前说明,这次邀有某重要的“大人物”隆重陪同。说好,三人在百花潭公园内的慧园相聚。
一路地铁,倒也惬意。出了车站,便是公园。走过沧浪桥,百花林里蓦然现出一雅静小庭院,门楣书曰“慧园”。望着这座很有些书卷味道的小院建筑,老牛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闹不清究竟什么时候似乎曾游历过眼前这个雅致的小院。落座在院内玉兰树下的竹椅上,看着随处都有着如画的梅兰竹菊,心里一直在感叹着成都人可真会造物,喧嚣的闹市中居然有这么一处雅致的民国农家乐。

恍惚之余,朋友出门迎接,这才说明本意。他今天不是专请我这个老陕来谝古经的,而是特意让我这个北方文人陪“巴老”喝喝茶。
巴老是谁?在成都,不多的几个战友和乡谊,寻常都是人做牛老,从来也没有这么一个姓“巴”的还得让老牛跟着称他“老”的朋友啊。当我看到茶桌正对的厅房挂着牡丹厅的三字牌匾,我突然想到了一部叫《家》的小说来……

这个时候,我才蓦然忆起,巴金这位让中国文学人感到骄傲的巨匠,他正是成都人呐。原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已经高龄的巴老捐给故乡三百多件自己珍藏的书稿、书桌以及一些自己故居用过的实物,成都市便在百花潭侧辟地二十余亩为他修复了故居纪念馆,其建筑风格,完全按照激流三部曲中那部影响过几代中国读者的小说《家》里高家亭的建筑描写为基础设计,以主人公觉慧的“慧”字命名。冰心老人在门外花圃石上留有“名园觉慧”四字,著名的书法家启功为之题名;名家马识途为慧园大门增题楹联曰。

巴山蜀水地灵人杰称觉慧
金相玉质天宝物华造雅园
一座城市,专意为一个文学家修整故居并以此建立了个博物馆,在我们这个国度也还算是个稀罕。闹清这个原委,一行坐定在中国近代文学大师曾经居住过的庭院,面对一杯馥郁袅袅的茗香,我眼前似乎看到了这位曾经帅气地让同龄男人妒恨的年轻“巴老”,一袭西装满脸的英气地向我们走来。就着花前月下,能陪着一个伟大的灵魂促膝谈心,对于一个尘世跋涉者来说,这是多大的一种荣耀呪。

亘久以来,成都这块风水宝地浓郁的文化氤氲一直是她醒目的标签。和煦春风,桃红柳绿,百舸争流,群星璀璨。就是在眼下,这里的文学艺术从业人数如此众多、古迹文化保护开发业绩斐然,出版以及发行市场的健康兴盛等等奇特现象,已经令全国同行们不得不深深思索。诚然,无论是经济地理还是政治人文,成都这座城市都不可能被称作全国的中心,可是,她却做得起文化界的龙头老大。举一最简单的例证,李宇春她们为什么不是出在北京、天津、或者上海那些大埠子,而偏偏出在成都这片奢靡之地呢?难道,全国众多的俊男靓女里再也选不出这么个颇有特色的女子?非也。看似浮躁的“超女”选秀虽是商家刻意的操作,但个体筛选却是需要有其涌现的群体支撑啊。尽管,此类多少还有点怪异的时代产物,并不能代表当代中国文化博大之万一,但将此现象轻率地斥之为“伪文化”,也绝对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我们习惯唱一些旋律铿锵如打夯般的进行曲,欣赏不来跳跃骚动的街舞,并不能说明你就是一个正宗的文化传承者。因为,文化的发展,一直附着在历史这棵大树。四川盆地在上个世纪曾出过唐君毅、周辅成、赵景深、罗哲文、凌子风、蒋孔阳、王朝闻、蒋兆和、张大千、贺麟、石鲁、施光南、艾芜、晏阳初、郭沫若、流沙河……如果仔细提说起来,尚可一口气罗列上百位让每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鸿儒大师。这些有名有姓的出生于成都顶级人文杰子,曾经照耀过华夏的历史天空。可惜,现在很少有人去过问他们到底是哪方人了。

在这里,如果要提说起朱德、陈毅、刘伯承、邓小平、聂荣臻这些人等,这些搅动过整个中国政治的一代雄杰的思想深处有没有近代文化的熏陶指引呢?一个民族的精神,凭着几个解读诗书的文化人去激扬文字,没有觉悟者去践行、去改天换地,都是一句空话。至少,他们最早都走出国门,曾经去求知一个他们心中埋藏着的博大世界,为中国封建社会这座行将倒塌的残垣断壁带来了那一星催化的火种。

坐在慧园的小院的茶几旁,有关这座城市的古今往事,让鄙人陡然诧异起来。自觉有一个结论——对于食物口感特别挑剔、并有足够的时间用于休闲思维的人群,亦可能最容易出现一些对美好生活精致描述和崇高精神追求的哲者。于是,这样的人群就占有很大比例的诗人、歌者、音乐家、美学家、书法家、文学家、哲学家……是啊。

成都是一块出思想的地方,
得天独厚。
慧园是一处接文脉的院落,
清净无极。


关中牛,陕西合阳人。农家子弟,军旅出身。有中长篇小说《最后的猎人》、《界山》《半阁城》(上下部)、《天藏》、《大戏坊》以及长篇报告文学《叩访远古的村庄》流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