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像所有人一样，我出生的那一刻，一定睁开眼看过这个世界，但看到了什么，当然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从记事起，就觉得我们那个叫戴楼的村子好。村子虽小，却是周边几个村子的行政中心。因为村里有座地主庄园，所以设立了小学。因为小学，大队常常把会场设在那里，我们村里因此格外热闹。因为早些年是国有林场所在地，到我五六岁的时候，村子东南和西南还各有一片十多亩的杏树林，那是林场留给世人最后的风景。再大一些，又觉得我们村所处的地理位置格外优越。往南三华里是公社，二十华里是县城，往西南四十华里是商丘。往东北六华里是利民古镇，正北九华里是黄河故道。上了初中高中之后，从更广大的地理视野上，更觉得我出生的这个地方无比优越。我知道了南边有个地方叫南京，北边有个地方叫北京，西边有地方叫西安。我黙黙想过，假如我出生在南京南面，北京北面，或者西安西面，该多么别扭。

我喜欢看地图。在世界地图上，我惊喜地看到了祖国的雄姿。我觉得祖国只能是这个模样了，没有比这个模样更好看的了。再看看别的国家的地图吧，真的不敢恭维。在地图前，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庆幸自己出生在了中国。

再后来，我对天文知识产生了兴趣，知道在茫茫宇宙中，地球是已知的唯一有生命存在的星球，也是唯一适合生命存在的星球。而地球的存在及其适合生命存活的刻克条件，在宇宙中又是因无穷小的概率发生的，其中的曲折惊险远超人类的想象，稍有差池，一切即不复存在。

知道这些，更大的幸运感在我心中产生了。原来我生活的这个地球，也是一个幸运儿，她和我一样，机缘巧合地集合了诸多幸运条件，否则也不会存在于宇宙之中。于是我觉得自己真的算不得什么了，即便马上死去，离开这个世界，也实属正常。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最需要，最离不开的东西，恰恰被我们忽略了，有时我们甚至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或者把他们看得一钱不值。比如空气，比如阳光，比如水。还有比这些更珍贵的吗？如果这些东西极端稀缺而需要购买，是不是比黄金还贵？还有土地一一神奇的土地，有生命的土地，如果象黄金一样稀少，其价值又当几何？如果黄金钻石到处都是，我们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忧愁呢？它们昂贵，真的是因为它们有用吗？或者换个说法，真的是因为我们离不开它们吗？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呢？

身无分文的人，照样能够生活。因为上帝公平地让他们享受阳光、空气和低廉的水。仅有一技之长而无智慧的普通生物，也照样能够活得自由自在，快乐无比，并且长久地繁衍生息，同样因为上帝公平地让他们享受到阳光、空气和水。

上帝让最有用最必需之物无偿地让万物享用，才有了这万花筒般地世界。

蒙昧时期，我深深地被人类文明的成果所折服。汽车、火车、飞机、轮船，电影、电视，甚至包括杀人武器机枪、大炮、原子弹等等。那时对自然界的一切熟视无賭，觉得那都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拥有是正常的，不拥有是不正常的。正因为天经地义，司空见惯，对自然的一切谈不上感兴趣，甚至还懒得了解。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感觉到了自然的神奇和伟大，知道了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动物的一种。在大自然面前，人类任何的努力创造都是浅薄的、笨拙的、可笑的。狂放的画家、自负的摄影师，其作品也仅仅是裁取了大自然的一角，永远不可能表达其真实的神韵和气质。高深莫测的哲学家、以想象见长的文学家，其思想的深度和认识水平，与丰富多变的真实生活相比，与芸芸众生切入骨髓的生命体验相比，同样是粗糙的、肤浅的、苍白无力的。

向自然学习，何止是科学和艺术。在万物相依，循环无尽，大象无形，大美似丑，大辩无言，大巧若拙的自然界前，我们人生的境界不是可以得到更多的启示吗？

亚里士多德和苏格拉底都说过类似的话：你知道的越多，你未知的范围就越广。即便最伟大的科学家，在大自然面前也会显得力不从心。我曾试着做过一个假设。假如人类忽发奇想，不借助自然的力量，全凭自己的智慧和制造手段，去创造一个生命，创造一个诸如蚂蚁苍蝇这样的小生命，而且要达到纯自然水平，能做得到吗？答案是否定的：不能！即使把全人类的智慧和财富用尽，也做不到！而这样高不可攀的事情，大自然每时每刻都在成功地做着，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不需要借助任何所谓的知识、智慧、财富等等。

大自然的无为之为，无用之用，幻化出了千姿百态的世间万象，让理性智慧的人类永远望尘莫及，这是多么奇异的事情呵！

比现在年轻二十五岁的时候，面对生存的不易和艰辛，我傻傻地想过：上帝即然是万能的，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更完美一些呢。比如，鲜花长久地盛开，而且只要简单地施肥浇水，甚至不用施肥浇水。比如，夏季不那么炎热，冬季不那么寒冷，春季不那么干燥，秋季不那么萧瑟。比如，老鼠苍蝇蚊子全无，只有猫狗、兔子、羔羊等可爱生物。比如，男女皆漂亮聪明，健康强壮，温柔善良，没有丑陋、残疾、凶恶。比如，光速每秒达到六十万公里，甚至九十万公里，那样我们找到地外文明的希望就更大了。如此等等，该有多么好。

为什么不呢？

后来，以我有限的认知，似乎真的想明白了。如果万事万物十全十美，世间便没有了竞争，没有了差异和比较，没有了不断完善的动能，这世界便停止了行进的步伐，当然也意味着衰退，甚至毁灭。就像车辆行路，磨擦力大了不行，磨擦力小了也不行，没有更不行。

为了这个世界，上帝真的费尽了心机。

想明白这些之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遇到和看到不顺心不美好的事物，我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这很正常，上帝已经尽力了，只能这样了。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向何处去？无数哲学家都问过这个问题。其实每个人都会想到或问到这些问题，只是他们没有哲学家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本领，因此他们只能是普通人。

我来到这世界，有什么使命吗？我想有的。首先我是宗族链条中的一环。从我往上，不要推多久，算到清末民初吧，就知道我们这支宗族多么不易，繁衍下来多么幸运。如果再往上推，明，元，宋，唐，隋，两晋，三国，呵呵，这大一两千年过来，中间有亿万分之一的变故，我都不会出生。这概率，跟彩票中大奖有得一比吧。

打量周围，思量前后左右的社会关系，发现自己同样是幸运的。我有可亲可敬的父母，可爱懂事的孩子，关怀备至的妻子，纯朴善良的兄妹，亲密愉悦的同学、朋友，阳光宽容的同事，开明睿智的领导，等等。我喜欢观察人和事物，喜欢用文字表达感受到的一切，喜欢股票，喜欢旅游，喜欢独处，也喜欢跟有眼缘的人高谈阔论。

我存在的价值，就是让比我强的人有优越感，让不如我的人有目标感，让喜爱我的人有愉悦感，让讨厌我的人有选择感。

我的那些所谓文章，并不是我的创作。其实它们本来就存在着，只是它们躲藏得深深浅浅，明明暗暗，是我花了一些功夫把它们找了出来。我不找它们，同样会有人找，只是等待的时间长短而已。

真正闲暇的时候，我会长久地注视一只蚂蚁。我的目光和脚步，会一直跟随着蚂蚁爬行的路线。观察久了，我对蚂蚁真的心生敬畏，发现它们不仅有灵性，还有来到这世界上的责任和使命。

由是，我慢慢理解了东郭先生为什么走路时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了一只蚂蚁。

由是，我走路时也变得小心翼翼。

由是延伸开来，我也开始接纳了苍蝇、蚊子、老鼠、蛇、蛆虫等等让我原来认为是祸害的东西。不是，它们跟本不是。祸害这个词，是对它们的污辱。来到这个世界上，它们同样是有责任和使命的，它们的责任和使命一点不比我们人类小。它们是众多链条中的重要一环，没有它们这一环，相临的一环就会失去存在的条件和基础，进而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影响到整个链条，甚至危及一切。我们看轻它们，讨厌他们，是因为我们太自私了，太狭隘了，是因为我们常常以自己为中心，以自己的好恶对万事万物进行定义，所以才有善恶美丑之分。其实我们认为恶的、丑的事物，它们一点也不恶，一点也不丑。

今后的某一天，我会像来时一样，无知无识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知道，我离开这世界之后，地球还会存在几十亿年。我还知道，人类一定不会陪伴到地球最后一刻。地球现在正值中年，但进入老年阶段，就一定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人类一定会在地球毁灭前的十几亿二十几亿年前，设法在宇宙中找到新的家园。如果找不到，那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人的寿命，大体七八十岁。这个时间，刚刚好。再活一百年，二百年，真的没必要了。该体验的，爱恨情仇，是非恩怨，都体验过了，足够了。再长的时间，就是重复了。上帝为了节约资源，让更多的生命都有机会体验一把它创造的这个世界，所以设定了这个刚刚好的时间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