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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就在大家都认为留影子确实是疯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让裴老闷更加确信自己的老婆留影子是真的疯了。
那天晚上半夜的时候，裴老闷觉得胸闷，知道是心脏病又在作怪了，就起来靠坑头坐着。以往按照医生的叮咛都习惯了，每次晚上睡觉感觉胸闷的时候，就坐起来靠炕头靠一会儿就没事了。他靠了一会儿觉得憋尿，就下炕去拉尿，尿完又觉得骚臭难受，就出去倒尿痛，回来时看见门槛跟前有一沓钱，再看，还是钱！他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他的儿子裴千让被枪毙了，阎王爷来索要火纸钱了！他吓得扔了尿桶，却不敢惊动屋里已经睡熟了的疯婆子。他战战兢兢地回屋拿出手电筒去照，却看见的是一沓子真钱。再照，发现是真真切切切的人民币。他哆嗦着把钱拿回屋，他在灯下细心翻看，全部都是真的。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两万！他更不敢惊动熟睡里的疯婆子了，怕她又拿这事去兴风作浪，就偷偷地藏在了炕洞子里。他当时想：这疯婆子怕是真的疯了，都疯成神婆子了，神都给送钱来了。他又想，也好，既然神给送钱不让她看见，那我也不能让她看见，免得她又闹出啥事来，那就把神给得罪了呢！
过了几天，裴老闷还是没有听说他儿子被枪毙的消息。他打听了几回，人家都说还在县城的大牢里关着等候调查处理呢。他这才放心了。心想，老婆子也疯了，啥事也管不了了，就让那两万块钱悄悄地在炕洞子里呆着，万一儿子那天被枪毙了，就给他当火纸钱烧了，在阎王爷跟前儿子买一条路。
到了这里，村子里怀疑留影子没疯的人就剩下一个人了——住在村东头的任根良。这个任根良原是在外乡一个单位上班的正式干部，是吃商品粮的，主管单位的财务。据说是账目不清被怀疑贪污了几百块钱，遣返回乡成了农民。他不相信留影子疯了，但村里人都说她疯了，他也不敢多嘴。他知道自己的背景不好，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弄不好自己也会被人当成疯子呢。
留影子被困在了村里，村子以外的事情她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谁会愿意跟一个疯婆子去家长里短呢！
留影子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儿子裴千让在监狱里服刑却是服得很认真很心甘情愿，表现也超常的好，一次又一次的被减刑，从死缓减到无期，再减到二十年、十五年、十一年……眼见着就要刑满出狱了。
杀人凶手裴千让的母亲真的叫留影子吗？
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
说是真的，那是因为留影子的丈夫裴老闷说这是真的，说他的婆娘就叫留影子。留影子从小也说她的名字就是留影子，村里人都说她的名字就叫留影子。她跟裴老闷结婚时登记的名字也是留影子。
说不是真的，那是因为根据县志里的记载，兰草河一带自古就没有这个留姓，只有刘姓。还有就是，留影子的儿子裴千让犯了杀人案后，留影子忽然宣称自己的名字不叫留影子，而是叫刘英子。
县志记载，民国时期，兰草河流域的小河口村确实是有过一个姓刘的富裕人家，是靠倒腾兰草花而发家的。再结合历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分析，这个刘家曾被划分为地主成分，留影子被定为过“四类分子”子女。由此可见，这个留影子的真实姓名应该是刘英子。老村长也说，这个村子就没有过姓留的，留影子就是老财主的女儿刘英子。
这样一来，当年那个在兰草河一带以“胆大泼辣，耿直硬气，天不怕地不怕”而出名的留影子，其实就是后来被定为杀人凶手的裴千让的母亲刘英子。
为什么刘英子变成了留影子呢？这还得从刘英子的身世和婚史说起——
刘英子的父亲原本是兰草河一带小有名气的富裕人家。她的父亲之所以能够成为这一代的富裕户，除了他自幼聪慧，伶俐好学外，祖上也算宽裕，可以供他到三十里以外的四灵镇国民学校读了中学，是那个时候兰草河一带唯一的一个读了中学的人。按说，他是可以在外面谋一份官差的，却因了孝心太重，甘愿回乡服侍身体欠安的二老。在乡间，他除了细心照顾双亲外，把在外学到的知识也用在了发家致富方面。他发现四灵镇的人以及其他几个临近镇子上的有钱人家，都很喜欢养花弄草以示情趣。也有不少人认为春夏秋冬都有兰花开放，那就是季节变化和气温变化的象征，代表着平安幸福和财运。他身居的老家兰草河正好是以兰草花而出名的。兰草河两岸的河堤、田间、沟渠、近水洼地等，到处都是兰草花儿，不同的季节都有不同颜色的花儿开放，娇艳的、含羞的、矜持的、高贵的，不一而足，香气扑鼻……他查阅书典，发现老家最多的板桥翠蝶蕙兰是很值钱的。这种兰花叶子较厚，而且是全体通绿的绿秆绿花，那花朵就像是一只绿蝴蝶在翩翩起舞，非常美丽。于是，他就倒腾起了兰花生意，精心挑选出一些最好的蕙兰运送到四灵镇或其他小镇，甚至不惜花费力气运送到县城，卖给那些有钱的喜欢兰花的富裕人家。几年下来，倒也有了不少的积蓄，他又用这些积蓄在老家购置了一些田产，雇养了一些长工进行耕作，成了富甲一方的富裕大户。双亲过世后，他娶妻生女，过起了太平富裕的日子，生养的这个女子就是刘英子。
红二十五军来到这里的时候，刘英子还没有出生，关于他的父亲曾经给红军捐财、捐物、救助伤员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红军离开后好多年了，父亲才对她说起过有几张收条是红军部队离开时写的，一方面因为害怕红军走后被“还乡团”秋后算账，另一方面也没打算要红军还账，为了图个清闲，就把那几张收条给烧了。解放后搞土改划分阶级成分，她的父亲说帮过红军，但因为没有了收条，空口无凭，工作组认为那是没影子的事，纯属胡说！最后把他们家强行划归为恶霸地主，田亩财产被分了，游街批斗了几次后，父母双亲患病不起先后离开了人世。父亲断气前对她说：“刘英子，你要记住，以后不管做啥事，都要记住给自己留下个影子……”
那年，刘英子五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年纪，但她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后来人家问起她的姓名时，她就说自己的名字是“留影子”。再后来，大家就慢慢地叫开了，都忘记了她的真实姓名。
年仅五岁的忘了自己真实姓名的留影子住在了政府留给她的仅有的一间小屋子里开始了孤儿生活。
贫雇农裴老闷是得了政府好处的。他之所以叫裴老闷，是因为他从生下来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样子也很木讷，直到三岁半时才慢慢学会了说几句话，大家就都叫他“老闷”。闷，就是笨的意思。五岁时母亲病死，七岁时父亲又病死，他就更加不爱说话了。父母到死都没给他取个正式名字。登记造册时，人家干脆就把他的名字写成了“裴老闷”。七岁的孤儿裴老闷开始进入刘家做童工。刘家的主人是个善良人，他看这娃可怜，就安排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其实是把他养活起来了。刘家被打倒时，裴老闷已经十五岁，因为是贫雇农出身，工作组就把刘家的房子分了一大间给他住。这个裴老闷，老实忠厚，心地善良，念及刘家对他的好，又不忍心看着比他小十岁的孤儿留影子受罪，就瞅准机会给她以回报性的关怀和照顾，这也让留影子的孤儿时期少了很多的遭罪，多了很多的温暖。
“文革”开始时，留影子已经二十一岁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她一直没有嫁人。裴老闷呢，因为不爱说话，只是埋头干活，显得呆头呆脑的，也没哪个姑娘家会看上他。其实在他心里，早已悄悄地喜欢上了留影子，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才不敢考虑这事。
作者简介：张正剑，陕西商洛山三要人，62年生，青年后漂泊在外，时常梦归故里难成行。生计难持但生命不息，文字情怀不敢有丝毫怠慢，毕恭毕敬于文学胜于孝敬祖先。未入任何协会、文联，无会员之桂冠。但有部分作品如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影视剧、将军传记及数百篇良心新闻报道等数百万文字散见于各报刊。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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