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听我妈妈说，我原本是要抱给别人当童养媳的。大家庭需要一个长孙。联系好了对家，我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孩子了。幸好我妈刚生下第一个孩子，心疼得紧，死活不肯。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童年一起长大的玩伴几乎都是童养媳。
小珍和我同一个院子长大。这一个院子就只有我和她是女孩子，又是同岁，感情好的跟两姐妹似的。
她很勤劳也很乖巧。
每天天一亮，她就收了家里人的衣服，拎着沉沉的木桶去门口的小溪洗衣服。不一会儿，洗衣棒敲打衣服的“梆梆”声就传出来了。等她回家把衣服晾晒好，太阳已经晒到我房门了，我家的大人才开始催促：快起床啦！太阳都要晒屁股啦！
小学毕业，她辍学了。她的养父觉得女孩子读书没有用处，不如早早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来的实在。
我帮她抗争过。小小年纪的我冲着她的养父喊：我要去告你。
最终，我还是没能帮她伸张正义。
我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她开始在家务农。
16岁，我去了更远的地方读书。她家里开始张罗要把她许配给她的哥哥。
暑假里回家。我们躺在一起聊天。她边哭边说不想嫁给自己的哥哥。她想要有自己喜欢的人。从小把他当哥哥看，没有办法嫁给他。
我很庆幸，她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有过这样的一次勇敢的战斗。
她的养父脾气很坏，人倒是好的。她的母亲性格温顺，从不发火。她应该也是慢慢地传承了她母亲的秉性，因此从不忤逆自己的父母。经过激烈的争吵，最终，她的父母勉强同意了。毕竟，从小养育长的孩子，即使是抱养的也是自己的孩子了。
小珍怀揣着卑微的小小梦想，跟上了南下打工的洪流。
后来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好好见面，好好说话。
再后来，她嫁人了。
一个男孩子，黑黑瘦瘦，长得蛮精神。
正月十五元宵花灯会。她打扮得美美的。穿了白色棉袄，涂上薄薄的口红。她真的长的很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天晚上，她在花灯的光影中，在漫天的烟花中，露着羞涩又幸福的微笑。
婚后的几年里，她应该是最幸福的。听闻男生很爱护她。每回我见到她，她也是风风火火，带着满足的笑。她一定在那个时间过上了她一生最完满的日子。正因为这样，她愿意给她的爱人生孩子，生很多的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第三个孩子仍然是女儿……接着没有出生的第四个，第五个，最后陨落的她自己。
她生命的最后，是不是陷入了生儿子的魔障中，我已不得而知。她是不是也不愿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想要一个儿子来洗刷自己的委屈？我也不得而知了。
那天早晨，吃完早饭，我在窗台洗碗。她的养父在窗边经过。他低着头，手上夹着自己滚的烟卷。外套很旧了，边上磨白了，拉链已经拉不起来了。他是个矮壮的男人，声音很洪亮，脸庞也是黑亮黑亮的。那天，他的声音有些打颤。他看着我，挤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小珍啊，没了。
我开始觉得我的手也抖动起来。一股从脚底升腾起来的悲凉、无奈、痛苦、惋惜，夹杂着我们已经经过二十多年一同成长的酸甜苦辣。我的嗓子堵得发慌。
她的生命真的太短暂了。就像那年，元宵花灯会上的烟花，在空中炸响，绚丽的颜色一闪而过，我抬头看，却落了满眼的火药的碎屑。
我的玩伴还有水莲，她在结婚前怀上了男朋友的孩子，在每天与她相伴的老牛身边服下了农药。喜子，出去打工，跟了老板，最后又被老板抛弃，跳楼了。她们都是童养媳，都没有正规地接受教育。
在她们的眼里，发生在那小小村落里的故事就已经是全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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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自我们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叫“童养媳”的东西。
作者简介
南路，福建龙岩人。80后中年少女🥰教书种草，读书写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