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我这个讲座的题目是《宋代的‘国家公务员考试’与文化精英治国》，主要是讲宋代的官员选拔制度。我认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优秀的人才必须集中在两个领域。一个领域是国家各级领导机关。我们的公务员在决定中国和中华民族当下的命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治理得好不好，首先取决于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公务员。另一个领域是教育事业，大中小学。我们的教育工作者将决定中国和中华民族未来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的命运。中国三十年、五十年后的领导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现正在念书，在小学，在中学，或者大学。因此，中国的大中小学教师优不优秀，优秀到什么程度，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决定着中国未来各级领导人的优秀程度。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他们是张老师、李老师、赵老师，还是我钟老师的学生，这个说不准。但他们，未来咱们国家的各级领导人，都要上学的，现在还都是学生，这个我敢肯定。在座的同学，二十年三十年以后，有没有人会成为咱们某某市、某某省，乃至国家的领导人？这个都说不定。希望若干年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在一些高级别的场合，没准就碰上今天在座的同学了。当然，我今天说“宋代的国家公务员考试”，这个“国家公务员”是要打引号的。古代没有“国家公务员”这一说，治理国家的是各级官员。所谓的“国家公务员考试”，更专业、更精确的说法是“进士科举考试”。我把它说成“国家公务员考试”，有点“标题党”的味道，这样说比较能吸引人啊。其实呢，它就是“进士考试”。 要讲宋代的进士考试，我们首先要了解宋代以前官员的选拔，国家管理人员的选拔，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阶段。那时当官管理国家，靠什么？主要靠贵族血统，DNA。那个制度叫“世卿世禄”。如果你是贵族出身，世世代代都是做官的，那么你的子孙就是贵二代、贵三代以至贵N代，也就是官二代、官三代以至官N代。如果不发生意外，永远做官管理国家。这公平不公平，合理不合理呢？当然不公平，不合理。你是贵族，难道你就是最优秀的人才吗？所谓血统“高贵”，“高贵”两个字是要打引号的。你的血统是不是就比草根，比平民高贵？不好说。你的智商，你的聪明才智，就比草根，比平民高明？那就更不好说了。因此，只在贵族当中挑选人才，范围太狭隘了，是不靠谱的。理所当然，这个制度是要消亡的，是要被取代的。秦是一个很另类的朝代，它崇尚武力，也就是暴力。它选拔官员主要是采用“军功爵制”，看战功，谁打的胜仗多，杀的人头多，就有资格做官。这显然也是不靠谱的。马上可以得天下，但不可以治天下，所以秦朝很短命，二世而亡。秦以后是汉，官员选拔主要采取的是“察举制”。中央朝廷下达诏令，各地方向中央朝廷推荐各种名目的人才出来当官。这个名目很多，有所谓“贤良方正”。“贤良”就是贤人、好人；“方正”就是为人正派，做事情很有原则性。还有所谓“孝廉”，也就是孝顺父母，给公家给集体办事很廉洁。还有所谓“秀才”，这可不是后来我们泛指读书人的那个“秀才”。“秀才”者，就是优秀人才，出类拔萃的人才。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名目，比如说“力田”，努力种田，努力组织农业生产有成绩，也可以被推荐选拔来做官。这个推荐选拔由谁说了算呢？由地方上的一定级别的机构和官员。但这个推荐它是人治，不是法治。尽管它也有标准，但这些标准都很抽象，比较含糊，不能够量化的，具体还是负责选拔的官员说了算。是人治，就有问题。人总是有私心的，大公无私的是极少数。我要是做了某市的市长，皇上、朝廷要各地推荐青年才俊出来做官，我会怎么着呢？我首先会想，某宰相、某副宰相、某部长或其他什么中央朝廷里的大官，老家正好在这儿，赶紧把他们家的子弟推出来吧。他们得了我的好处，投桃报李，有机会就能提携我升官，调到京城去啊。还有，我老家是南京，而南京市的市长老家刚巧也在这儿，他们家的子弟我也得关照啊，我关照了他家的二小子，他不得还我个人情，关照关照我家的小三子吗？所以，这样一个制度还是有弊病的，打着出以公心向国家推举人才的旗号，可弄来弄去官员多半还是在官员子弟中选拔。汉以后是魏晋、南北朝，选拔官员采用“九品中正制”。具体做法是各州郡都推选、设置负责品评人才的大、小中正，按照中央下发的人才调查表，将当地人才分为三六九等，加以品评，呈报中央，以备任用、升迁。这个品评主要有三方面的内容，一是家世，即家庭背景，父祖辈的仕宦资历和爵位高低等。二是行状，即个人表现，德行、才能的总评。三是定品，确定品级。“定品”原则上依据个人表现，家庭背景只作参考。这个顶层设计，本意是好的，但由于品评的大权往往掌握在当地的豪门大族手里，后来逐步蜕变成“唯家世论”，寒门子弟个人表现再好也只能定在下品，豪门子弟个人表现一般般也能够位列上品，这就是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这个制度，实际上是汉代“察举制”的延续和发展，或者说是“察举制”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究其本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