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 园 情 海
——著名华人二胡演奏家赵景明先生梨园往事
作者 李泽亮
平淡而宁静的夜里,几家媒体曝出同样一个消息——著名华人二胡演奏家赵景明先生二胡演奏会在日本获得巨大成功。我强按奈住激动心情,点开影像播放。啊,是他,还是那脸真诚的笑容,还是那个健硕的身影。我不由轻轻说了句:“景明兄,久违了!”哗地一下,记忆的大门骤然打开了。
1965年的春寒料峭之际,我们一行4人由省文化厅派往凌源评剧团进行文艺“支边”。从沈阳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凌源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孤零零的车站外边是一望无际的荒郊野外。打听后才知道,车站离县城还有5里路,甭说没有公交车可乘,连个载人拉货的三轮车也没有。极度疲惫的我们,连走路都难以支撑,何况每个人的背上有个沉甸甸的行李,手里还拎着用网兜装着的脸盆和洗漱用具,真是寸步难行。突然,一个身体健硕、神彩奕奕的青年人快步朝我们跑来。他说:“是从省城来的老师们吧?我们是凌源评剧团的,特地来接各位老师的。”他将台阶下的两个同志招呼上来,把我们的行李物品统统放到一辆手推上,边推车边领着我们向城里走去。
这个青年人就是凌源评剧团的琴师兼乐队队长赵景明。从此,我称呼他景明兄。
如果说,我和景明兄是戏曲艺术魔绳上拴着的两个赤诚精灵的话,缘于我们对戏曲艺术的痴迷热爱、苦苦求索的练“私功”开始。人常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官中功”和“私功”同是戏曲界的术语行话。“官中功”是领导者把演职员组织集中起来,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内容的有序地练功;“私功”则是演职员完成了“官中功”以外,自身加练的功夫。就像生活中的人们,除了正常吃饭外,再加的一份营养餐。说穿了,“官中功”是让人观看的,“私功”让人想念的。
我练“私功”通常是早晨的四五点钟趁别人还没醒的时候,悄悄起床,轻轻打开剧场的后门,找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先练耗腿、下腰、旋子、飞脚,再练枪刀、把子、厚底、大靠。因为后台的化妆室和前台的灯光楼上有人住宿,所以,只能悄悄进行。
当我正在练把子功的时候,突然发现舞台左边大幕旁,有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惊出一身冷汗。仗着手里的刀枪把子,我上前喝问:“谁?在这里干什么? ”不想他倒反问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练功。”他说:“许你练功,就不许我练功?”我说: “你练功怎么没有动静?”他说:“你不也在不声不响吗?”我说:“我练的是‘私功’。”他说:“我练的也不是‘官中功’。”我有些奇怪地说:“我练‘私功’是精化手、眼、身、法、步,夯实表演艺术基础。”他说:“我练“摸黑功”功是提高推、拉、勾、勒、窜把位,强化演奏水平。”此人说话内行,言之有理,声音也有些熟悉,他是谁呢?我进前细看。“哎呀,是景明兄。”“呵呵,是泽亮弟。”“莫道君行早。”“还有早来人。”“凡练私功者,必然是弟兄。”“哈——”我们的心又贴近了一步。他问我,“私功”练了多久了?我说,挺久了,有半年多了。我问他的“摸黑功”练了多长时间?他说,时间不长,也就三年多点。我突然明白了,景明兄拉的胡琴弓法娴熟,节奏分明,悲如风声呜咽,畅似行云流水。原来,他是摸着黑练出来的。哈,他在骗人呐,这“摸黑功”比“私功”可厉害多了!
自古寒门出英才。景明兄出生在中国辽宁省朝阳县山区的东五家子村一个贫苦的家庭,自小养成一种奋发向上,坚韧不拔的性格。他平时言谈平和,为人谦虚,有着很高的威望。但他又有着自己的“三不”原则:工作不马虎,为人不虚伪,事业不糊弄。那时的凌源评剧团是一支乌兰牧骑式的文艺队伍,京、评、歌、舞小型多样应有尽有,演出任务十分繁重,上山下乡是家常便饭,演出环境即艰苦又简陋。每次演出中,景明兄总是首当其冲地带领大伙装车、搭台、清扫场地,演出完毕还帮孤寡老人、五保户等生活上有困难的人和家庭劈柴、挑水等活计。每当演出结束离开时,十里八村的百姓含泪相送难舍难离,他们说:“赵队长,俺们可盼着你们再来啊……”
即使回到剧场演出,他的工作也并不轻松,每次开戏前,他都早早到达乐队区域试音、定调、安排吹、拉、弹、拨等乐手,一切都妥当了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静候开戏。每每两个多小时的戏码,使他寸步难离。尤其在冬天里,剧场里没有取暖设备,只有后台的更衣室里生着一个煤炭火炉,演职人员在候场空间,可以过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唯有景明兄不能,因为拉主弦的只他一个人,万一台上空了场子,那可是大事故。他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宁可多憋一会儿,也不干“砸锅”的事。有的人开玩笑地说,请求团里给赵队长配置个尿桶吧!
景明兄自己从来没发生过演出事故,他也不允许别人发生事故,一旦“砸锅”即使与他关系再好的人也绝不放过,为此,我俩不止一次闹过“意见”。在演出《红色联络站》戏中,扮演地下党联络员的a组演员有病住院,换上我这个b组演员顶岗。主人公上场有一大段唱腔:“三月里来三月三,清明佳节艳阳天。”此戏好长时间没有演了,唱词有些生疏,我一上场竟唱成:“三年以来三年三……”好在观众没有叫“倒好”。可是,打住戏后全团召开大会,对我进行批评帮助。会上我作了检讨,领导和许多同志只是提醒我多加注意,以后避免此事发生。没有料到的是景明兄却抓住此事不放,尤其是他那犀利的语言剌痛了我的心。他说,对一个普通演员是可以原谅的,但对一个很有前途、有理想、有发展的青年演员,犯下这样的错误是不可以轻易原谅的,如果原谅了他,就等于原谅了艺术下滑一个等级。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一不留神这句词就从嘴里溜达出来了。他说,你是为群众唱戏来了,还是溜达来了。我说,反正观众也没听出来嘛。他听了这句话竟愤怒地说,想把群众当傻子来糊弄的演员,还是人民的演员吗……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在一次“吊嗓”中,我吊的是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马泰先生的经典唱段《水乡三月风光好》。刚吊完唱腔,景明兄把有胡琴一撂说,最后一句你唱的不对。我有些惊讶的说,这段唱我唱许多年了,哪儿不对?他说,要记牢的落音“牢”字上,由于你气息没托住,唱成“老”字了。我有点尴尬地说,既然是“吊嗓”嘛,嗓子不在家时,将就一下也行。他说,艺术上讲吐字归音不能将就,音不对意义就错了,比如你名字叫李泽亮,别人叫你李泽良或李泽狼,你答应吗?一句话使我茅塞顿开。中国有句古话“一字之师”。我向景明兄深鞠一躬表示敬意。
此后,我和景明兄紧紧地摽在一起,练功、吊嗓、研究唱腔……景明兄创作出许多个剧目的唱腔和曲目。当时他的妻子武桂秋是著名的评剧演员,她主演的传统剧目有:《穆桂英挂帅》《杨八姐盗刀》《秦香莲》《牛郎织女》等;主演的现代剧目有:《杨三姐告状》《小女婿》等;我们同台主演的剧目有:《夺印》《红色联络站》《丰收之后》《好媳妇》等。每逢演出时,桂秋姐那高超娴熟的技艺,端庄大方的台风,和委婉动听的唱腔让观众时而击掌叫好,时而拍案称绝。由于多年耳濡目染,使我受益匪浅。渐渐,我的表演艺术和唱腔技巧有了全方位升华。
一晃,十年过去了。
惜别终须别。
我与景明兄分别是在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天。我到锦州评剧团工作。离开凌源的前一天,我到景明兄家告别,他和桂秋姐对我表示祝贺的同时,以盛情款待。我们酒杯频举,话无尽意,抚今追昔,感慨人生。当然,我们说得最多的话还是艺术。我们彼此相约,下次见面时定以艺术家的水平和成绩作为互赠的“见面礼”。景明兄取下挂在墙上的胡琴,亲手操琴,要我再唱上一段《水乡三月风光好》作为分别纪念。唱罢,我俩双手紧握,四目相对,挥泪而别。
纵然南北各一方,唯有牵念两断肠。
八十年代的一个夏天,我拜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马泰为师,随同中国评剧院到辽宁省、吉林省等地演出,趁空挡期休息之际,我赶到凌源看望景明兄和桂秋姐。见到的却是人去楼空。打听后方知晓,景明兄随桂秋姐举家迁往日本定居了。是意外?是感伤?还是思念?我难以说清。我在他家的门口徘徊了好久好久……
景明兄不但是出色的二胡演奏家,还是个诗词爱好者,对中国古典诗词爱的尤甚,其功底也十分了得。一日,我从“凌源艺青部落群网”上看到他发的青年时期在北京演出时的一组照片,来抒发自己思怀家乡,眷恋朋友之情。我立即写了首《五律▪见景明兄旧照有感》发给了他:
眷恋往昔时,此忆断人肠。
岁月忽瞬间,双鬓飘白霜。
胸怀若谷志,梨园绘华章。
他日如归来,仍是少年郎!
人,真正的友谊,是基于相近性情的结合;人,真正的朋友,是事业上的追求者和奋斗者。虽然与景明兄三十多年未曾见面,但他为民族传统文化奋斗不已,并在日本教授传艺,桃李遍地,真让我感慨不已,钦佩至极。
既然诗词是他所爱,收笔之际我又情不自禁的草成一首《五绝▪梨园情海》权且对他的祝贺与思念吧!
古树枝叶新,百年又逢春。
艺涯苦舟渡,梨园情海深!
作者简介:
李泽亮,男,沈阳人,祖籍山东德州。在沈阳、锦州、辽阳等地专业文艺团体任演员、导演、编剧,1990年调中共辽阳市委工作,现任沈阳市体育舞蹈运动协会副主席。系中国青少年犯罪研究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七十年代未期起,在国内各地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已出版长篇小说《漩涡》小说散文集《琴梦》小说集《死于阴寒》长篇纪实小说《花春舫》等及剧本10余部。获文艺创作奖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