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印象(长诗)
张兴源
1
脸举着圆盘子
白得发抖
街披上紧身衣
像贾岛的一首瘦诗
来去的人裹着肚皮
构思一堵推向对面的墙
影子立起来
松软的小腿横在斑马线
黑色的红旗牌小轿卷起冷风
在人行横道上
碾出一道血迹
岗楼闭上眼
2
稀疏了客店
稀疏了柜台
稀疏了笑和圆盘子
但总还是闷
憋着冰雹的肥云彩压下来
红绿灯被罩上
铅字挂起红招牌
楔入每一道
冻裂的口子
3
行人总匆匆
圆盘子坚硬得发窘
4
车轮子拖着沉重的黑影
抖乱五彩街灯
一切都太软弱
唯有这溶化万物的夜
夜重叠着
复印着
主宰着
扩散一圈圈僵直的线条
冲出重围的街灯
挂上轮番倒立的白杨
但夜把这倒影
也挤成柔可绕指的碎片
夜 纷
纷
飞
落
5
小镇止住平静的呼吸
相识都关上暗锁
车站迎送行人的
张开黑洞似乌青的嘴
却笑不出一点声音
眼睛总在一枝老树上游移
老树培植了几朵
肥硕的毒磨
6
街灯闭上毫无表情的冷眼
捡阅一个牛仔裤的狂徒
7
皮箱很沉
几柱目光紧盯着
像盯着一台色情彩电
他解释 箱里
不过些新近出版的真理
但目光还在排泄浓汁
刺得他说不清楚
8
第三天了
还没有客来访
他把门半掩着
企盼那久违的脚步声
脚步响起 铁屋子
顿然闪出些光亮
但光亮终于划过门拴
在隔壁的门洞驻足
他破门而出
无端的呼喊抖落几片
树叶 小城
依 然 静 静
9
小街两侧竖起迷乱的圆盘子
孤寂的他有些恶心
10
敞蓬车
摇荡一支古老而婉转的迪斯科
羊肚子朵云盖在脸上
圆盘子溶化艳阳
想象与黄尘一起逼近蓝天
天可真是蓝的
要不然风
就不那么疲倦了
他闭上疏懒的双眼
愿天永远是蓝的
11
一支独木小桥锁住候鸟的翎子
报纸倒挂在农家炕墙
突然一个带刺的
红 字
烙了他冒着黑烟的火泡
总是偏正式结构
他有些腻
但泡即刻便化了脓
心缩成门拴上
枯死的铁疙瘩
12
看家狗哭肿了媚眼
像在祭奠古圣先贤的红牌子
13
邻村一个女人闹春
长头发绕出几则野味儿新闻
下一代都是花眼
心却总不能更灵动些
一捧皱眉的红枣子
像在诉说几年的离情
苹果是新品种
他推说害怕闹肚子
但肚子终于闹了
脸像塌陷的蒸洋芋
圆盘子散发着
清冷的寒味
14
也许野山葬了那个圆盘子
他迈出伤残的小腿
15
小路上落了许多脚印
但都没有牌号
他捡起一枚嗅了嗅
远处传来山鸡的怪叫
16
黑色的雾网住一枚金币
他坐在草墩上写下一句真理
已经装满好几个兜儿了
但他总捂着生怕点着
遮蔽小路的山林
17
灵魂放下行李
便在小路上捉摸自己的影子
一声巨吼
断裂的山崖把他挤在尖石缝中
他咬紧牙关 牙根
即刻生出斑斑绿锈
18
他在写一页日记
一个画素描的在写他
19
小镇贴满布告
明天是晴天
不许携带雨伞
突然一个醉酒的打开窗子
外面正飘着
冻碎的雪
雪
1987年2月18日写于陕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