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中的闹钟
作者:清涧·叶子
这里是我的学校,从小学到初中都在这里度过,那时无论天晴天阴刮风下雪,各个村子的学生们一天来回四趟用脚步丈量着通往各自村子的路程。
如今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外出去打工,学校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峁下的半山腰,还有那棵我们曾经爬上溜下没有了树皮的老枣树陪伴着这些窑洞。
从上学第一天起,我就梦想着哪天家里能有个闹钟该多好啊!对我们这个买一袋盐都不容易的家庭来说,买闹钟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学校离我家直线距离大约五里路,上山下沟差不多八九里路程,既没有电灯又没有钟表的日子,我们全凭估计时间去上学,每天半夜鸡叫了,基本不敢再睡着,天长日久养成个鸡叫就起床的习惯。早晨大人们根据窗子上的月亮影子来估计大概起床时间,有时大人看错影子叫早了,到了学校天气还一片漆黑,只能在乱石堆里玩石头等待天亮,中午大人们在羊圈旁用石头画一道深深的印印做记号。太阳影子和画好的印痕对齐了估计时间就差不多该起身了,就这样月亮影子和太阳影子成了我们起身上学的“钟表”。如遇天阴下雨那就全凭大人们根据天亮的程度估计时间。
记得那天大概半夜三点多,母亲半睡半醒喊着二姨的小名,时而又喊着姑姑的小名,让赶快起来去上学,卷缩在被窝的我偷笑母亲太劳累瞌睡的居然叫不出我的名字,想叫我起来上学又不知道时间,既怕耽误了我睡觉,又怕叫迟了被老师罚站,但我知道母亲一定是叫我起床的。看着母亲劳累的样子,实在不忍心黑灯瞎火穿衣服打扰她。一眨眼我俩都睡过了头,一觉醒来的我揉揉眼睛,太阳光早已透过纸糊的窗格直射到炕头,我腾的一下跳下炕楞,愤愤地对着母亲大喊:“都怪你都怪你,我迟到了要站讲台你替我站!你替我站!”慌乱中一手提溜个书包一路小跑,跑到学校时一节数学课已经下课了,此刻我心儿通通的跳,看样子上台罚站那是板上钉钉了,慌忙中随机应变撒了谎,干脆来装病发烧起来晚了,求得老师谅解。那早我没有被罚站,因为老师知道老实巴交的我从来不会撒谎。但我必须承认我头一次骗了老师!
母亲平时生怕做饭迟了误了我上学,总会提前放下地里的活,等我放学回来早就把把热腾腾的饭摆在门前的石床上,尽管那时候吃饭没有任何蔬菜,依然觉得很香。恰巧这一天我回家没见母亲的身影。
饿着肚子摘满了浑身上下四兜兜枣子一路小跑,没到学校上课铃已响,硬着头皮蹲在教室外的窗台下,下课了班长提溜着又瘦又小的我嚷嚷着;“这家伙一天居然迟到两次,说啥都得罚站!”
我用满满四兜兜代替午饭的枣子,一颗不吃全部“贿赂”班长,交换的前提条件是我给他吃枣子,他在老师面替我求个情饶了我,他满口答应。尽管肚子饿的咕咕叫,把我的满满四兜兜枣子全部掏出来交给班长时,心里乐开了花,暗自庆能顺利逃过被罚站的尴尬,谁知那小子拿了枣子变了卦;“你以为枣子给我就饶了你? ”
那天我被罚站半小时很狼狈,也是我终生最难忘的一件事。我恨家里太穷买不起闹钟而迟到,更恨说话不算话的班长,恨老师让我罚站。那天起我发誓一定要买一个闹钟!
记得正月十五刚过,我和三婶婶家女儿偷偷合计,赶第二天天明就出发,去邻村讨要黄米馍馍和油糕去集上卖钱买闹钟, 这个计划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情况下就这么秘密决定了,说难听点也就是去讨饭,在我们看来这是最来钱最有希望买闹钟的一次最好机会,也是最时髦最令人兴奋的一件事!那时候我认为讨饭是十分光荣的事儿。
夜晚乘着母亲纳鞋底的功夫,偷偷找出一个家里最古老的白布袋子准备好用来装讨下的馍馍,又跑到驴圈拉了一根树枝当拐棍,即便是狗来咬我们也当打狗棍,说实话那天一晚,我既紧张又激动,幻想着要来的馍馍既可以给母亲个惊喜,给家里补贴,又可以卖了钱买闹钟,整晚兴奋的一夜没合眼。
终于等到鸡叫,摸着黑偷偷地轻轻的穿上衣服,蹑手蹑脚拿上我们的讨饭工具——一根棍子和白布口袋,刚刚偷偷跑出村口,只听后面有人嚷着追了上来,我俩见势不对,赶紧偷偷钻进村头的羊圈,臭气熏天的羊粪扑面而来,躲在拥挤的羊群里捂着鼻子不敢出声,路上一片漆黑母亲没有手电,漆黑中嚷声越来越近,我俩藏在羊群里知道闯了乱子,今天挨打挨定了我和三婶家姐姐抱成一团。
好像母亲知道我俩躲在羊圈里,她嚷着:“嫩先人,赶快出来吧,不好好上学想成仙?你们胡日鬼甚?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我俩乖乖溜出羊圈,就像秋后的茄子搭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馍馍没要到,买闹钟就这样泡汤了,因为母亲一直家教很严,我浑身嘚瑟着准备接受母亲的教训,母亲从我手里夺过棍子举得很高,但没有落下来。她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往回拉,我以为就这样会饶了我,谁知到家她拿着扫把狠狠地教训了我,“让你好好念书你讨的甚饭?讨饭也轮不到你,家里祖祖代代没个识字人,你就不能争点气?母亲边打边嚷……”我摸着被打红的屁股,委屈地告诉她我一天迟到两次罚了站,都是没有钟表害得!
母亲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说;把咱家鸡卖了也要买个闹钟!”我能听得出,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坐在磨盘上的母亲手里端着一碗稀溜溜的高粱饭,望着对面的山梁,月光下我看见她脸上掉着两滴无奈的泪珠。
转眼间母亲老了,每每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被哮喘病折磨的喘不过气来,佝偻着身子,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后悔那时候假小子似的调皮捣蛋。
躺在病床输液的母亲用浓浓的陕北话对我说;“我不是一个好大人让你们缺吃少穿,你都离开了学校最终也没能给你买个闹钟,这也是我这辈子心里最下不来的事……”从她红红的眼神和那充满歉意的语气中我感觉得到,她是在表示歉意!
我愧疚的母亲说:“是我不好好学习,咱已经满足了,那时候大家都穷,如今不仅有了闹钟,还有了彩电、汽车和比闹钟更好的手机。”

作者近照
清涧叶子,陕北清涧人,汉中市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现居住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