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有一种乡愁叫故乡时空隧道里的故乡
沿着一条生锈的时空隧道
我回到少年时黎明鸡啼声中
背着行囊挥手告别的故乡
蜀西金轮古镇是棵倒地千年的古树
枝桠延伸成纵横交错的街巷
风雨廊挡不住岁月的风雨
倾斜的街房挤瘦了中午疲倦的阳光
太阳和月亮是一线天空的匆匆过客
只有木质的鸡公车轮痛苦地旋转
在龟裂的青石板路上刻下甲骨文
刻出一部无字天书
我的梦是瓦檐上滴下的月光
折射出古街、庙宇、牌坊、祠堂……
子夜时分，老街上人影憧憧
茶楼酒肆灯光昏暗，红灯笼下
如水的月光在脚下汩汩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紫色泡桐花的闷香
古寺山门前那棵古银杏树
直撑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中
站成一尊千年不倒的立体雕像
一首凝固的音乐，一部发黄的日历
日子一页页飘落，金色的叶雨纷纷扬扬
灼痛了我故乡满是伤痕的土壤
小木楼的故事在风雨飘摇的小木楼上
住着一个民间流浪音乐家
如今已人去楼空，燕雀为巢
只有檐角还挂着一弯残缺的月牙
夜风敲打着那半扇雕花木窗
我仿佛看见他拉二胡的孤独身影
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长长的悲凉
一曲《二泉映月》的琴声
如天河缺堤的水
拍打着古镇冲击着阴森的深宅高墙
灌溉着人们干裂的心田和心灵的创伤
琴声如哭泣的月光，忧伤而彷徨
那是生与死的挣扎
命运的抗争，生命的呐喊
小镇失眠了，在静静地倾听倾听
那来自万里星空的天籁
一部令灵魂震颤的东方命运交响
冲破黑暗，如觉醒的石亭江水
一路向东，向东，去寻找光明
寻找那颗喷薄而出的全新的太阳
我仰望苍天，问南飞的孤雁
路在哪里，路就在脚下吗？
在这块热得发烫的故乡土地上
留下我长长的影子长长的向往
深夜，我徘徊在悠长悠长的小巷
没撑油纸伞。在小巷的尽头
油菜花无声地开放
疯狂的油菜花一枝瘦弱的苦菜花
点亮了川西平原幽暗的田野
也点燃了地平线上沉重的乌云
倾刻之间，天地变得如此辉煌
油菜花汇合成金色的河流
涌向深蓝色忧郁的远山
油菜花翻卷成金色的波浪
淹没了黑色的荒村
躁动着一种不安与动荡
古庙里隐约有川剧锣鼓声传来
风中回荡着女演员激越的唱腔
花潮也淹没了我，衣衫上
留下淡黄色的花粉和花的余香
儿时的黄土乡路上
响起鸡公车欢乐的吱呀声
车上盛开着一朵外婆的黑布遮阳伞
两只高翘的穿绣花鞋的尖尖小脚
挑战低飞燕子惊奇的目光
沟边的龙骨水车轮回着星辰日月
喷吐农民亮晶晶的汗水和丰收的希望
我放生一条小小的鱼儿
让它游进我油菜花编织的金色梦乡
月色昏暗，油菜花朦胧
有醉汉摇摇晃晃走进一座坍塌的古庙
爬上一副黑漆棺材打起呼噜
突然听见棺材里响起川剧锣鼓声
有女人唱戏有男人帮腔
吓得他连滚带爬逃出庙门
那是我儿时听到的关于鬼的故事
至今仍挂在泡桐树下纳凉老人的嘴上
石亭江从我的梦中飘过大风起兮云飞扬
我站在故乡石亭江的长堤上
高唱《大风歌》，抬望眼
却不见你风起云涌的当年模样
只有疯长的淡紫色芭茅花
唱着一首已经失传的民谣
晚霞落下最后的帏幕
把野渡、河滩和芦苇染成金黄
平静的江面上倒影着喧闹的枫叶
长长的木板桥如一条长长的黑线
桥上走着一个穿红色衣裙的姑娘
一朵跳动燃烧的生命火焰
渐渐走进风景画家荒凉的画框
我走下江堤走进芦苇荡
听不见鱼的呼吸和秋的絮语
那支隐藏在月光深处的竹篷小船上
因剧烈的爱产生剧烈的摇晃
女人狂野的呻吟声
惊飞一只水鸟，冲破月光
飞向新的滋生爱情的远方
我徘徊在看不见尽头的江堤上
寻找一种失而复得的乡愁
闪亮的江流从我的梦中飘过
欢腾的浪花在我的血管里一路高歌
我的人生因寻找而上下求索
呵，故乡，是你给了我夸父追日的力量
给了我一副诗人嘶哑的歌喉
给了我基因的传承和生命的密码
即使倒下，也要在故乡苦难的大地上
倒成一个大写的“人”字
我时常在梦中呼唤着你的名字
就会泪流满面，如拥抱寒冬的阳光
如今时逢盛世，在新楼林立的江岸
再也看不见你渐行渐远的忧思背影
乡愁已随风飘散，如一朵蒲公英
只留下儿时永恒的记忆
但我还是要千遍万遍地呼唤你
渐渐湮没在时空隧道里的故乡
我永远永远的亲娘
2021年6月16日于川西金轮古镇
作者简介邓亨禄: 四川广汉金轮镇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历任德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什邡市作家协会主席，《亭江》杂志执行主编。先诗人而后作家，八九十年代曾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神》、《诗歌报》、《清明》、《长安》、《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四川日报》、《处女地》、《春风》、《五月》等发表诗歌数百余首，获多种文学奖项。九十年代从事散文、小说创作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散文小说合集《茶客》，获德阳市五个一工程奖。
本栏目编辑：沈曼妮
──选自《枸杞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