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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一个要去撒哈拉的男孩
作者： 梁成芳
诵读：羽燕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
我们创作部又组织了作品研讨会。一个素日十分腼腆的女大学中文毕业生，第一次朗读了自己柔美而浪漫的现代爱情诗，其细腻的情感让听众们沉醉了。等到会散时，已近午夜了。
我的家在郊外，有一段长长的小路没有路灯。几位诗人要送我，被我谢绝了。我觉得独行在静谧的夜，可以感受任思绪飘浮的乐趣。
时值仲秋，上弦月朗朗辉照。走在白杨和紫槐掩映的马路上，我反复回味着那个大学生的诗，感受着柔和的冲动……
突然，树影下冲出一个瘦高个，拦住了我的去路。
“这么深的夜，你一个人敢走！让哥们和你结个伴咋样？”几声不怀好意的嬉笑。
我一时懵住了，不由得暗暗叫苦。俄而，我压住惊恐、强做镇静说：“我家就在附近，我男朋友去同事家喝酒，怕他喝多了，我来接一接他…… 这不，他回来了！” 我惊喜的把手指向前方，不远处，果真出现了一个骑电动车的人。
“那好，你就接你的鬼朋友去吧……”瘦高个骂骂咧咧地隐没在树影中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剩下的路，再也不敢走了。心一横，我截住了迎面驰来的骑车人。
骑车人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孩，个头高高的，面庞清秀。那个放在车前筐篮里的饭盒，说明他刚下夜班，这使我马上有了安全感。我向他讲了刚发生的事，求他送我回家。
男孩一口应允了。他说再碰见三个坏蛋也不用怕，他是练过武功的。他的脸极富表情，话毕，还晃了晃那双果然如拳击运动员的拳头。
我轻舒了一口气，这个青春男孩的身驱有一种类似玩具的、孩子似的东西，尤其是那双真诚的黑眼睛，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他的心灵里没有畏惧。
他要我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我说马上该拐向小路了，还是步行走吧。
夜风轻拂。男孩推着电动车与我并肩走着。我的心绪立刻变好，刚才的惊恐，已烟消云散了。我与他搭腔，询问他的名字、单位、工作、电话以及有没有女友之类的话，他一一回答后，还告诉我他喜欢上了本车间一个长得极像阿信的女孩子，随之他要我参谋一下，他该用什么方式向她表示？
他信赖的神情，使我的心灵涌起了一股热流。往往两个不熟识的人，会因为一句真挚的话语，就能形成友爱的气氛。我考虑片刻说：“你找个机会直接对她讲也许更合适吧！”
他快活的眼睛立刻一亮说：“大姐真是爽快，我听你的，说做就做，明天我就去找她……可她要是拒绝我，那我不是连希望都没有了吗？” 他的嘴角露出一种天真而调皮的神情。
“那也没什么。世上人这么多，你在寻找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寻找你！希望，在旅途上嘛！”
“这话挺阳光的。” 他目光机灵而又欢欣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喜欢文学？刚才的话很带些文学味呢！”
我说，你猜对了，我就在报社工作。
“什么，你在报社工作？” 他更加认真在凝视我，长着浅浅的青春胡须的下颏轻轻动了动，浮上了一脸的敬慕：“我早就想去报社拜老师，你不知道，我也写诗，有的诗自我感觉不错，可编辑就是不给发，看来，还是咱水平不够。这下可好了，你就给我做老师吧。”他愈发兴奋了。
“互相学习吧，跟你说我虽在报社工作，可也没写过一首顶好的诗。”我意外的高兴，我想，他的诗也像他的人一样清澈。
我们的步履放慢了。男孩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他不喜欢通俗小说却尤喜格非的爱情《江南三曲》，那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他说他不喜欢琼瑶尤喜欢三毛，总想有一天也去撒哈拉沙漠，去世界伊始的地方寻找三毛的足迹，敬畏三毛，进行一次疯狂的旅行。他说他总盼望离家远远的，这样生活的反差才能大。他忽而认真的问我：“现在咱中国老百姓出国不难吧？我想，去撒哈拉沙漠也不太难。”
他的话把我问楞了，我发觉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一无所知，我便向他打趣道：“可能不太难吧。不过，去不了你也别失望。咱们国家也有沙漠，新彊有，青海有，西部很多省份都有。即同是沙漠，总归大同小异吧。”
“照你这么说，去不上迈阿密海滩，也可以到北戴河看一看。即同是海滩，也该大同小异吧？”他大笑起来，一颗纯真的心灵在笑容中完整地显现了。对呀，他那么年轻，他要去追求神奇的生活。有那么一天，他将以明亮的眼睛和纯洁的心灵走向远方，他会有一首歌，一段奇遇，一个故事和他相伴。黄金般的岁月等着他，他会生活得很美丽。
遥遥地望见了家的灯光，想到这光辉的夜遇，我感慨道：“碰到个恶棍，本是够倒霉的。可我又因这恶棍认识了你，真是个意外的收获。”
“可我连那家伙的影子都没见到，哪有拔刀的机会呀？”他的语词满是遗憾，“不过，认识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觉得我们挺谈得来的，对吗？”
我说是这样。确实，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使他吸引着我，我真喜欢这个勃勃生机的男孩。
很快就到家门囗了，告别时他说：“咱们说定了，周一我去报社找你看诗，再向你汇报我找她的结果，好吗？”又是一脸的稚气。
“太好了，一言为定！”我向他伸出了右手。
“一言为定！”他递来了温热结实的手掌，那四个字吐得好重。随即，他飞身上车，倏忽间便消失在月色中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男孩并没有如期而至。
过了三天，三天、五天，他还是没来。周五下午，想到晚上的作品研讨会，心里盼着男孩能带着诗来参加，便打电话给他。
“什么，你找他？你还不知道呀！……”对方是个女人，声音里透着惊讶。
“知道什么呀？”我的心一沉，急于知求下文。
“他死了！在洪水中为救一名遇难的儿童，河水很深，没人敢去，可他偏偏去了，小男孩得救了，他却……”女人的语调颤抖了。
我只觉得对方的女人在说梦话，脑子“嗡”地一声，听力模糊了，勉强问了一声：“哪天的事？”
“就是上个周六呢……”
手机从耳边滑落下来，我说不出一句话，又热又酸的泪水不由自主的爬满了双颊。
怎么会呢？过一天，他要向一位女孩敞开心中的门扉；怎么会呢？过一天，他要来报社读他热情洋溢的诗；怎么会呢？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还要去撒哈拉……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认识他，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若干小时后，他再也看不到天空、树林和太阳，看不到他感到如此亲切和难舍难分的世界呢！
是夜，我茫然地走在那条小路，一切，如同一周前的夜晚一样。只是那弯上弦月走向了圆满，而都城却消失了那个爱笑、爱诗、说有一天要去撒哈拉沙漠的男孩。
2021.8.28 ，晋中 · 山西大学城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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