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首《河滩》《邀月》《戏魂》

       作者/周文海

           01、《河滩》

在故乡老屋东边，有一片青色平地

那是二层楼台的裙子

它延绵向河边

去和莲花亲近

有了老屋，小路和水，就有了生命

有时，平坡上会搭起道场，点上七个灯

道士在做法事

吊的几十扇小门开了，钻出小金人

吊的小铜锣叮当

吊的白布飘扬

道士吹着唢呐的哀婉

人死了，头七、三七的“水陆道场”

像一出木偶剧

噢，人还会死吗？五岁的我第一次问小金人

它不回答

很快，我失去了青裙

十年浩劫，我又丢了复兴门河边绿地

我的后人

连同村上的人、西湖边的人以及八旗子弟后人

都留不住这个曾经

后来到了京都

鸭川河的河滩，从飞鸟天皇一直存在到今天

儿子不会知道

不知道小金人和护城河的美

他只知道鴨川

河滩上有咖啡店、寿司店、“蟹道乐”店

那是儿子的木偶剧

他不想离开

我不在乎他留在异国

我是《老人与海》的圣地亚哥

脸上刻遍刀痕

只有一颗不屈之心

去大海

再去和鲨鱼作生死搏杀

那怕，带回一副骨架

        02、《邀月》

邀月不是她的真名，是小伙子起的

十年前

小伙子要买上好的龙井

邀月说一斤八千块

小伙子说，行

邀月一袭淡绿长裙

刚从茶乡来，像明前茶一样美丽

邀月觉得男的又高又帅，有一股侠气

她有些喜欢

三个月后的中秋，在店后闺房喝酒

男人说，你真美，以后就叫你邀月吧

那天，他邀月亮睡一起

没有情话，没有玫瑰，简单到无可描述

粉色的云山柔雨

十年中

小伙子独立，成立了楼体灯光公司

从那天起

他夜不能寐，在床上反侧，或猛地坐起

筹款、薄利、上当、起诉……人生不再安宁

邀月还是老样子，店没长一寸，她知道那儿都不景气

只为活着

相貌么，还是那样，偶尔用些淡妆

对着镜子，她有时想，日子真快，快三十了

妈妈三十岁时，大姐会上山采茶了

男的也不常来

来了，有点儿神不守舍，连那事儿也敷衍

然后，他们去吃饭

男的走在后面，他觉得邀月还是初见的模样

他也问过:你该嫁人了

邀月平淡的说，我都这样了，谁还要我

男人无言以对

压力太大，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怎么娶她

他已面临破产

见面越来越少

邀月想想父母为了一点钱俩人也总是吵

她不想自己那样

有没有男人有点无所谓

也许

十年前，那个最美中秋夜，爱已用尽

          03、《戏魂》

夏夜，桌上一堆旧书、戏单、剧照

笛声骤起

昆曲魂来了

排演出鲜活的一一皇上、宠妃、小姐、丫环、官员、英雄、侠女、猴王、钟馗、鬼判

在六百年前的昆山

文人和乐工

把人性和兰花，在山林间研磨

成了水磨腔

真的好听极了

传入宫廷，演绎封神、楚汉相争……历代故事

还传入红楼梦

戏班演出李逵、宋江，惠明下书，临川四梦

花落水流红

闲愁万种

宝玉夸了宝钗，就翻倒了醋瓶，黛玉道

“安静看戏罢

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

一辆辆马车向南急驰

在去高阳路上

清宫、王府戏班被遣散

太监说，老佛爷西安避难，尔等们也散了吧

王爷说，走吧，走吧！去我老家高阳，那儿有千亩园子，谋生去吧

从此，戏落在北方

姹紫嫣红不灭

添加了雄浑

在千里长江

关公单刀赴会，关平周仓分列两厢

工匠开窍了

嘚，明天关帝庙要塑金身，我就照这戏做，也算放了魂儿

夜已深

我面前又走来一个戏班，上百号人

戏魂要去南方巡演

在鸡零狗碎的党争中，在军阀、豪门天下

这个大戏班

为一种美，为世上绝无仅有的“程式”美

一路颠沛

沉重的衣食住行，行头、布景

但是舞台上

依然繁花似锦

它是由脸谱，水袖，凤冠、霞帔、手绣金线裙子、厚底靴……构成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戏比天大

为衣食父母，为市井百工、为社戏乡民，戏班开始上台

一片叫好声中

像自已中了状元，思凡、刺虎、夜奔，钗钏记……犹似乱世中清泉

一家几代人唱，成就了

百年世家：南昆周家……北昆韩、白、侯、马……烈烈百年

百戏之祖名下

几十出颠峰名作，都叫什么什么“记”

分明不是戏

它是从昆山，从民国来的戏魂的生命

我曾经

和最后几位戏魂在同一时空

看过《千里送京娘》、《文成公主》

可等不到我懂

他们累了

他们把一生兰韵传给“北昆”才俊、美女

一个个恋恋不舍离去

去天上

有人说玉帝神仙想听昆腔了，有人说那儿也有人间

那儿，我想即是你、我、他下世的梦舞台

戏魂的光芒

正穿透时空

在茫茫的宇宙中永恒

你听，美曲传来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你听，娇娇的京娘

杨花点点满汀洲，春意阑珊惹春愁

而大英雄却回答她

怎奈是

春光点缀山河旧，春意阑珊更惹国愁

作者简介:

     周文海，资深报人，北京市人，文学博士学位。历任中央报纸记者、编辑，80年代中期赴日攻读博士学位，创立大阪《中日新报》，后历任东京《时报》、《中文导报》、《唐人报》副总编、总编，上世纪末创立东京《二十一世纪新闻》。在日本工作20年，在中外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计1000余篇，有译著《清水凯夫诗品文选论文集》等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