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作协都市头条
文/钟可君
不知多少年前，那时北方有名的天幻森林永覆霜雪，人迹罕至，却有不少神话中才有的异禽凶兽。沿着野兽的足迹能找到森林深处的铁屋子。铁屋的房檐上挂着层层冰棱，像一把把长短不一的剑，其中最长的几乎让人疑心是地上长出来的钟乳石，而非冰棱。
屋子里除了铁桌铁椅铁床，只悬挂着数把刀剑，似乎非如此不能与屋外融为一体，不能烘托主人的世外高人形象。
屋子主人的名号曾举世皆知，臣服者共尊之为剑圣，但如今他不名一文，只剩虚名。好在这深山老林不需要银子。野外的生存依然可以惬意非凡。
听到屋外风雪停了，尤涅若戴上面具欲独自一人去狩猎，随手从众多的刀剑中挑选了一把貌不惊人的黑刀，墨黑色的武士刀别在腰间，好像要去溜溜达达似的，信步出得门来。一开门，就看见房子外面满是熊罴狼豺，或阴狠地盯着他，或朝他低吼。它们示威那样，在他的前面肆无忌惮地一步一步逼过来，似乎他注定是它们的盘中餐。
原来雪停的时候野兽爱出没，饥饿使然，总有些不知厉害的家伙会成群而来捕猎尤涅若。殊不知尤涅若正等着它们，一场为饥饿而战，为生存而战的武力斗争貌似不可避免。
朝送上门的猎物浅浅鞠了一躬，好像感谢它们不请自来，或者是为唾手可得的猎物沾沾自喜故作姿态。尤涅若抽出黑刀信手挥舞，野兽鲜血喷涌，而他意态恬淡，挥手间如白描一幅山水图。每当他动作稍缓，仿佛描画完成就要搁笔，却又再度凌厉。
直到画作完成时，他面前再没有活物。这样的干脆利落并没有让他生出一丝得意。
地面如血红的晚霞，这一刻的想法并无杀人如麻的后怕与忏悔。不过是一些想吃人的野兽罢了。野兽们是否从此不寒而栗？然而，眼前除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并无有生命象征的物体存在。尤涅若面若冰霜。
猎物不猎自来。尤涅若把这些野兽拖到一边，盖上薄雪，然后左看看，右看看，挑了一只蛮肥的大熊，切下两块大腿肉来，去皮切小块用树枝插上，在雪地上燃起火堆，烤起肉来。
有人轻声说，这还不够……音色像一块冰敲击另一块冰。
尤涅若竖起耳朵寻找声音来源，握住剑柄，并不抬头也不回答。
一个裹着浅蓝裘袍的少女从树上跳下来，莹白的双脚踩在积雪上，淡金色长发映照皑皑白雪，像一片流淌的色彩艳丽的晨雾。这个白得透明的女孩像从天而降的小仙女一样毫不瑟缩地看着尤涅若。
她把怀里抱着的一小罐蜂蜜给尤涅若看，指着一只动物的尸首，说是这只大熊的珍藏。尤涅若这才明白她说的这还不够的意思了。
两人给熊肉刷上蜂蜜，很快香气四溢。一只幼狼闻见味道从铁屋旁边的雪堆后跑了出来，蹲在烤肉面前，像一只馋猫垂涎着火堆上的肉，全然不知害怕。尤涅若见怪不怪。两人一狼，分食了熊肉和剩下的蜂蜜。气氛融洽起来，只剩下嘎吧嘎吧嗤嗤嚓嚓的品尝佳肴美馔的声响。
少女说自己叫莉莱，来找尤涅若是想拥有剑心，把冰雪化为利剑去拯救她的朋友。
莉莱眼眸是幽蓝上蒙着沉沉霜色，尤涅若多年前云游过的极地之海，百丈坚冰，也是这样的颜色。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尤涅若，手上还拿着一串熊肉。眼色的忧郁渐浓。
修习冰雪魔法的莉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那时身为姐姐的莉娜刚学会一种法术 —— 这种法术比之前一路杀一路烧的风格还要霸道 —— 把手中的火凝成剑意，一击毙命。
于是，莉娜走路越发旋着细腰，把短裙摇得如乱颤的烛火，念叨着什么“不会近战的法师都是废物”，嘲笑莉莱的法术不过是打雪仗。
一个偶然的机会，莉莱认识了阿赟。那天本没什么特别，莉莱正在湖边甩着狗尾巴草，像摔碎莉娜的傲娇，发泄憋得要炸的郁闷。
莉莱发疯似的窜上湖边的护栏，不管不顾地站在护栏顶端。摇摇晃晃也不知害怕，莉娜的嘲笑深深伤害了她脆弱的心，以至于忘记了危险。
从湖水面上飘过来的大风带着冰天雪地的冷酷，毫不留情地吹来，像着了魔，或者说这风根本就是魔鬼的化身。莉莱仿佛一朵飘荡的花，飘飘荡荡没有了把持……
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种喷着香草的气息，莉莱一阵窒息。阿赟的凌波微步已经出神入化，稳稳当当把莉莱平安送到开满冰棱的树下。
“为什么要轻生？”随着阿赟被风吹动的衣袂，传过来一道散发魅力的声音。
莉莱以为是做梦，一种坠入仙境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是要轻生吗？”
看了一眼俊美的少年，莉莱居然开心起来了。
……
就这样，他们开始像那些闲来无事的作家笔下的爱情故事一样坠入爱河。虽然方式不同，但结果相同。
然而此刻，莉娜——莉莱的姐姐，竟然恬不知耻地故意在莉莱身边和阿赟搂搂抱抱亲亲热热。
莉莱习惯性紧咬嘴唇，皓白贝齿与丰腴嘴唇间随着恨意越来越浓，一抹红艳渗出。
莉莱尝试着用冰雪凝成剑刺杀莉娜的幻影，却都一用力就碎成冰屑，让她灰心丧气得连复仇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一连请教了十几个刀剑师傅，几乎都说莉娜的龙破斩里有龙息，才表现成刀剑的形态，但从没见过冰雪为剑。只有一个特别老特别干瘦的老师傅告诉她，如果学习到剑圣尤涅若的剑心，或许可以倚万物为利刃，冰雪当然也可以成为利剑了。
老师傅说，尤涅若隐居的地方就在北方天幻森林，人很难找。但剑圣之名不因他故意消失而被世人遗忘，恰恰相反，越是祈求冰封雪藏，越是神秘无比。
于是莉莱只身踏入森林，沿兽道找到铁房子花了小半年，又在铁屋外等足半个月，直到风雪初停，才等到尤涅若伸着懒腰出门。
现在面对尤涅若，莉莱说为了去拯救她的朋友阿赟，要跟尤涅若习剑。她终究抹不开面子，瞒骗了尤涅若。再定睛看尤涅若，他正用雪把剑擦拭干净，并未心生疑虑。
但没有答应教莉莱。
莉莱见尤涅若没有教她的意思，下决心说出了真实的原委，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令她的面部表情格外生动。尤涅若回屋把剑挂好，然后跟莉莱讲道——
黑刀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幅山水画，粉刀齿樱是母亲送他出门游学时倚靠的樱花树，金刀是战胜师父那天的沧海夕照，绿刀则是与一生知己一起读书垂钓的碧溪。
尤涅若说莉莱可以留下来领悟剑道，她的冰雪之剑会比莉娜的龙破斩还要神奇无比。
莉莱喜出望外，尤涅若真的要教她习剑了吗？这是真的吗？
小狼不知趣地缠着莉莱玩闹着。莉莱一边招架，一边摇强调，说她是要战胜莉娜，而不是跟莉娜比花架子。
姐妹二人完全不能相容，偏偏姐姐莉娜总是占上风。她想到剑圣尤涅若一生未尝一败，不由得抬头崇敬地看着他。他就是她的救星，莉莱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尤涅若停了片刻，面具后的脸似乎严肃了，叹了口气，说：“我曾经也痴迷于击败一个又一个敌人，让用过的每一把剑都饱饮仇人鲜血，收集失败者的兵器熔化成这座铁房子，使我仅凭名字就震慑江湖。但是如今再看，当时的声名像用羽毛写在雪地上一样，不堪一击，也并不值得留恋。”说到这里，尤涅若望着莉莱，好像洞穿了一切。“你看，雪一来就会掩埋，从前不复存在。”
莉莱有点失望，她还无法理解这些，只觉得剑圣恐怕已经英雄迟暮斗志全无。
莉莱复仇的心情落在剑圣眼里，他以自己的经验试图阻止莉莱沉浸在悲愤欲绝的情感漩涡。只有小狼是快活的，无忧无虑。
有了莉莱的陪伴，尤涅若再也没有用禅定打发时间，每天带莉莱参悟剑道，日子飞快地过去。尤涅若表面上老成持重，其实心很虚，他仔细观察过小莉莱，她跟刀剑好像没什么缘分，顶多召唤一场暴风雪，虽然风刀霜剑严相逼，可是凌厉不到哪儿。
尤涅若倒是觉得自己跟这个小女孩有缘，于是悉心教她习剑。冰天雪地映照他们修炼武功的身影，也无论风雨，雷打不动地五更起舞，日暮而息。
最轻的那把齿樱他交给莉莱去玩。莉莱扎起高高的马尾舞剑，金发飘摇如金丝飞舞，刀刃落下，绯红花影是红梅振落的花雨，扬起再飞坠。森林空旷冷寂，依稀有几声鸟鸣从树木最高处传来，近处只有小狼脖子上的铃铛声和莉莱窸窣的踩雪声。
尤涅若边走边看莉莱练剑，不小心踢到一块挺大的野兽腿骨，他捡起骨头，省视片刻，取下最硬的金刀把骨头雕成了一只笑眯眯的小猫。小猫的爪子能活动，一会儿举高一会儿放下，他觉得这还挺像莉莱的，就把骨头小猫送给了莉莱。
莉莱拿着这只憨笑的小肥猫，好像还挺开心。说要回赠尤涅若一双鹿角。
当天下午尤涅若小憩后醒来，就发现莉莱和小狼不见了，他耳朵贴在地上凝神听了一会儿，听见西北方向隐约有急促的铃铛声。他赶紧循声追去。
森林的西北处有九色鹿活动，九色鹿一般能长成两人高，其中牡鹿的鹿角枝节遒劲、雄伟华丽。但是九色鹿一族非常骄矜好斗，只有击败它们才能得到鹿角。如果不是被击败，它们会在死前把自己的鹿角毁掉。
沿途枝叶飞快向后退去，荆棘划出十几道细细的口子也不在意，铃铛声越来越近，非常急促，终于看到小狼在着急地上蹿下跳。一只九色鹿被一整块冰封住，还保持着冲撞的姿势。
莉莱就躺在地上，鲜血渗入青苔，尖锐的鹿角划伤了她脆弱的躯体。一眼就能看明白，她的生命即将流逝殆尽。
尤涅若轻轻扶起她，但是一动血流得更快了。莉莱眼睛紧闭，几乎没有呼吸，皮肤也更加透明了。杀人无数的剑圣不是救死扶伤的医圣，救人是尤涅若从来都不会的。
小狼见尤涅若也毫无办法，由急促的喘气转为了低低的呜咽，轻轻地拱着莉莱。一个骨头做的小猫滚了出来。尤涅若捡起小猫，沉默地握在手心，面具遮着他的脸，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尤涅若双手曾夺走无数生命，却从不知道生命在面前流逝这样让人心脏紧缩。莉莱渐渐僵硬，一头金发失去光泽，像半金半灰的暮云。她身体仿佛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却又在加速下坠。
尤涅若怀抱着莉莱，像一棵已死的枯树，紧握着最后一片瑟缩的叶子。
从前的剑圣热衷杀戮，后来的尤涅若厌倦杀戮，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痛恨杀戮。
随着“喵”地一声，握在手里的小猫突然变烫，尤涅若摊开手一看，小猫正发出微光，爪子轻轻摇动起来。随着爪子的摇动，血从地上向莉莱身体里涌去。当所有的血都回到莉莱身体里，伤口也愈合了。
莉莱的呼吸声均匀起来，她现在只是睡着了。
莉莱被抱回到铁屋后接着睡了一下午，还梦见莉娜的面孔在眼前飘摇，自己毫不犹豫用冰雪之剑杀了莉娜，可是倒地的是阿赟，他竟然变成巨大的九色鹿。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凶鹿，而是戴着一对漂亮大鹿角的尤涅若。
【作者简介】钟可君，1996年4月出生，笔名：淮南皓月，江西省萍乡市作协会员。同济大学在读硕士生。曾荣获江西省三好学生称号。作品发表在萍乡日报，有诗歌被精选在萍乡市第35届谷雨诗会上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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