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淑芬 《岁月》选节
作者/陈社昌
于淑芬像往常一样上班。程欣不在,办公室变得冷冷清清的。她才想起。这个家伙昨天回老家去了。顿时,她的心就像被陶空了一样,无精打彩的靠在椅子上。
见陸陸续续来了验血的病人,她才强打精神,抓着患者的手,用消过毒的利器快速的扎一下,再把血挤出来,拿着玻璃管子对着血液,呼的一下吸了进去,再用酒精棉消毒,接着叫下一个号,如此反复,简单而枯燥。几个月来,于淑芬一直是这样做的,感觉既充实又有意义。今天,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天到晚的不得完了,把几个病人打发走后,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下了班,于淑芬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食堂,而是沿着走廊回到宿舍,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边,她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耳光,暗恋程欣这么多年,为了他放弃了航空学院,现在又离开父母从省城跟到乡下,一路千辛万苦,本以为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程哥哥一定会让她牢牢的攥在手心里,没想到跟了曹已明。
那天,当她看到程欣请假,她的心刺痛了一下,她暗示程欣。可程欣这个大笨蛋我行我素,根本不懂她。把她一个人凉在这个偏僻的湖区。可她竟然瞒着父母亲说,这里的一切都好,是煅炼人的极好机会,通过这次的磨练,能让自己懂得不少的革命道理,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时,室友何芳从食堂里吃完饭回来,见暗处的于淑芬不对劲,就走过去问道,怎么了?于妹?
没什么。
没什么?不会吧!这么乐观的人,怎么会这样呢?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到你什么。
这种事,于淑芬怎么说得出口?她痛苦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不是你那个白马王子惹你了……?
于淑芬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何芳,她知道何姐指的是什么,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不想说。
何芳自顾自的说,我好几次看到你的信,厚厚的,肯定是情书,一定情意绵绵,我说的没错吧?
于淑芬没有争辩,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不爱的人,风狂地追,爱的人又可望不可及。
何芳算是看出来了,说难道给你写信的人是被你拒之于千里之外的?
唉!没感觉,你说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何来幸福?
何芳轻轻地哦了一声,拉把椅子坐下来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何芳说,曹已明没来之前,都以为他就是你的白马王子。
于淑芬闻言,头靠着墙,两眼盯着前方,目光里空洞无物。
小妹,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程欣很喜欢你的,你对他更是倾心,我觉得你下放到这里来,多半与他有关,对不对?
于淑芬看着芳姐,不幸被她言中,羞涩中裹着痛苦,痛苦里全是难言。她抢白一句,说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不蛔虫,你心里明白。
沉默好一阵,于淑芬像是承认了,说芳姐,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何芳说,爱是无价的,真爱没有对错。这几天,我也看出了一些状况,程大哥爱着那个曹姐,而你深深的爱着程哥,这就是最复杂最难处理的问题,你是单相思。
于淑芬轻轻的点头,这些话触到了她的痛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只怕我是深陷泥潭而不能自跋呀。
你暗恋他那么久,未必一直没有暗示过?
有的。
那,那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唉!于淑芬又是一声长叹,捉摸不透。
可能你暗示的不够明显吧?我告诉你啊,男人是粗心动物。有时候,女孩子要直白一点。
于淑芬吃惊地望着何芳,要是早点认识她该多好!你说,怎么个直接法?
不过现在不好办了,他们已经公开了恋爱关系。你硬是要与他保持这种距离的话,别人就会认为你不够地道,你说呢。
于淑芬沉默了,为了他,她付出了毕生。而他的爱却在世界的另一端。
何芳看着不愿言语的于淑芬,赶紧安慰说,不过也不要紧,因为他们只是公开了关系,并没有进入实质性阶段,结了婚就没戏了。
于淑芬摇摇头,这一年的接触中,程欣的内心世界,她始终捉摸不透,他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虽然,他们天天在一起,他的热情像春天,可自己感受到的只是关爱。每次涉及到情感交流,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冷冷的像一座冰川,寒气袭人。她知道,这种无形的距离,更多的是来自曹已明,她倾城的美貌,早就把自己内心的那分宁静搅碎了,她的自信心一点一点的被她吞噬了。所以,当几天前曹已明来到北远县的时候,自己连笑容都是苦涩的。
于淑芬站起来,拉着何芳的手说,何姐,感谢你的指点。不过,看得出来,你也有不愉快的事,对吧,能说说吗?
没有,提到自己,何芳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难处,可她的事情怎么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起呢,何芳强忍住阵痛,苦涩地笑了笑,既然你不想说,肯定有你不想说的理由,我想眯一会儿。
说谎都不会,这种时候,你还怎么眯得着。
可何芳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怕一开口,泪水就会滑落下来。
正所谓只见新人笑,谁知旧人哭。程欣和曹已明坐在火车上,一路卿卿我我,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晚上十点到达长沙,程欣把曹已明送到家,说是赶时间,当晚就坐车回去。
曹已明说,明天早上去吧,说太晚了,实在让人不放心。
曹已明这样说了,有点不忍心,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女人嘛,有时候,总是容易脆弱,就依了她。
第二天天刚矇矇亮,程欣就起来了。曹老听到声响,叫醒了自己的闺女,说是要搞点什么,这么冷的天吃点东西暖和些。
曹已明听到父亲喊,揉揉眼睛,立刻翻身起来,迅速地到厨房煮了碗热气腾腾的面。见此,程欣赶快接住,歉意地说,有劳了!麻烦了!这么早,真的不好意思。
呃,说什么话?应该的嘛。曹老将军说着,略过一阵爽朗的笑声,看得出来,曹爸也是认可程欣的。
曹已明羞答答地看着程欣,想起又要半年才能见面,心里陡然升腾着一种不舍。
见曹已明这样,程欣放下碗筷,安慰说,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不过我相信,这一天不会等得太久。
曹已明举起拳头,脸上挂着泪,说加油!立刻多云转晴。
程欣的假期明天就满了,不出意料的话,今天晚上就应该会到。
于淑芬吃了晚饭,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暗流着兴奋。两只脚不自觉地走在汽车站的路上,嘴角边竟然扬起一丝笑意。说到底,有的时候,人的想法就是这么捉摸不透,她明明知道,程哥爱的是曹已明,可她的内心仍然被他填得满满的。现在,只要想到他,心中的那份依恋那种爱慕就会迅速地升华。一年来,一起生活一起工作的情景,一幕幕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不断地在她脑海里略过,她越来越觉得他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甚至觉得,她越来越依赖他了。
然而,程欣这次突然离开,给她狠狠地扑了一棍。虽然仅仅是半个月时间,对她来说,就像隔了一个世纪,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仅深深地刺痛她。最让她心口疼痛的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跟着别的女人走了,这就不是离开的问题。这些天,她在痛苦的深渊里争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又不得不面对,内心的疼痛不仅找不到慰籍,还要扯起难看的脸对别人傻笑。这种因为暗恋给自己带来的创痛,让自己处在一个遁世离群的尴尬境地,这样的日子,才真正叫做度日如年!
她走在汽车站的路上,不断地做自我安慰,只是去接站而已。作为同事,去看看总是可以的,想到这里,于淑芬这颗寂寥的心好像有了一丝丝慰藉,唉!还能奢望什么,这一辈子只要能平静地和他共事,能够天天见面就行。她不断地安慰自己,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知道对方生活幸福就行。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开朗了许多。其实,这些天,她都在重复着一件事,下了班之后,都会不自觉地走在这条路上,然后站在车站出口,直到最后一趟车离去,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看来,相恋中的男女,总会有些不自觉的行为,总是不由自主。现在,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加快了,右手放在胸前来回地安抚着莫名的心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想到程哥,这颗急切而笃定的心,就会不自觉的跳个不停,羞涩地拥抱因暗恋带来的苦涩。
于淑芬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汽车站,正好看见程哥提着一个大提包从站里急急忙忙的走出来。她赶紧走过去,轻声的叫了声程欣。
这样直呼其名,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程欣四处张望,他吃惊不是因为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是觉得,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会有熟悉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于淑芬。他的眼睛顿时光芒四射,紧走了几步,心痛地说,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么大的雪还来接站,难道你不害怕吗?
于淑芬愣愣的看着程欣,眼睛有些湿润,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
我,我什么样子了?
我,我就是怕我坚持不住,我怕我被你的温柔被你的眼泪俘虏。
是啊,你就是我的太阳,我的胆。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温暖,有胆量就不会害怕。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那个时候,从城市来到乡村,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却义无反顾,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程欣呆呆的望着于淑芬,他不再说什么了。她的无奈,他不是不知道。是的,虽然多次给她讲的清楚明白,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要这么固执。
然而,这个女孩子真的太傻太傻,傻得让人心痛。
然而,于淑芬捕捉到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那么的温馨。她伸出双手,猛的抱住程哥,口里不停地叫着程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嘴里。这么多年来,特别是这半个月傻傻的期待,委屈和心酸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不自觉的用她那小小的拳头擂着程欣的背。
好久好久,于淑芬才叹息一声,猛烈地推开程欣,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了,一个人消失在茫茫的雪夜里。
程欣被于淑芬瞬间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个复杂的举动实属无奈!他能不知道么!这是一个女孩子内心深处的声音,是对复杂情感的宣泄。
不一会,于淑芬又回过身来,深沉地叹口气,抢过程欣手中的提包说,走吧。
程欣摇摇头,赶紧的追着淑芬追,一边说清纯是最容易被人接受的,清清白白的友谊才天长地久。于淑芬却不管这些,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等等,等等嘛。程欣一边追,一边气喘嘘嘘的喊道。
于淑芬见他追过来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个爱到骨子里的人,就算重新来过,他依然是自己的最爱。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只有纯洁的爱才是最幸福的,我心里装着别人,就算和你在一起,你会感到幸福吗?
对幸福的定义,各有各的不同,我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幸福。
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喜欢?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于淑芬自嘲的笑了笑,长长地叹口气,就是因为这两个字,才把自己卷进了痛苦的深渊。
那,程欣皱着眉头,那你要我怎么样嘛?
于淑芬咬着牙,说我敢要你怎么样?整个疗养院就我们两人在这里,而你又只图自己快乐,把我一个人凉在这个遥远的他乡。你看,就我一个人,这么大一栋破房子,冷冷清清的,我就这样度过一个春节。你说说看,我害怕不害怕?我冤不冤?我图什么啊?这个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说说看,我惨不惨!说着说着,滑落下来了的泪,全是凄凉。于淑芬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连串的话,说得程欣张口结舌。想不到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孩子,讲的话,都在情理之中。
程欣一下子变成了软蛋,说我真的没想那么多,这全是我的错。唉!程欣真的有些后悔了,他突然猛刮自己一个耳光,说我真是四支发达,头脑简单,说着,又要抽自己。
于淑芬扑过去,心痛地打着哭腔,说程哥,我没有怪你,真的!是我自己不争气。说完,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见此,程欣真的自知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于淑芬睁大眼睛,说你要干什么?
看到你这样,我后悔死了,我真的该死。要不,对准我的太阳穴,狠狠地揍几下,以解我心头之恨。说着,他真的把头伸到于淑芬面前。
于淑芬被他这个举动逗乐了,真是好气又好怄,想不到,眼前这个家伙不仅知识了得,生活中还这么风趣,她娇嗔的避过头去,打你?只怕会打痛我的手。
你是心痛吧?
于淑芬站在原地,倔犟地没有再理他。不幸被他言中,她这么爱他又怎么能舍得打他呢?
这时候,程欣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冷冷的熟鸡蛋,说这是从家里带来的,贴身放着,暖了一天了,香香的脆脆的,你尝尝鲜,保证环保的。
于淑芬的肩膀轻轻地旋转了半圈,故作妞妮。
程欣抓住她的手,把剥了皮的蛋一块一块的撕扯着递到她唇边,她没有再抵抗了,细细地咀嚼着,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程欣长长地嘘了口气,心里却是五味杂存。
回到宿舍里,于淑芬把之前做好的魚头豆腐汤端出来,这是她最拿手的菜,也是程欣的最爱。一年之中,程欣不知道要吃多少回。每当看到她做这个菜,心里就会有种愉悦感。为此,于淑芬总是叫他馋猫。现在又冷又饿的,看到鱼汤,摩拳擦掌的,伸出就去端。
不要急嘛,大冷天的,已经冰冻了。这里有本新的医学杂志,里面有你发表的论文,你看看吧。想不到,那些医学前辈们对你的评价非常高。于淑芬说,等你看完就可以吃了。
唉!程欣突然叹口气,知识,知识又能怎么样呢?如今这个社会,拼的不仅仅是知识,还要有背景!
怎么了?于淑芬抬起头来,突然见程欣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走到他身边,这不像你的性格呀。
程欣低头沉默了好一阵,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热了热了,吃吧。话音刚落,魚汤已经端到程欣面前。
程欣望着眼前的魚汤,却没有味口了。
味道不好?
不是。
那你……?
妹,你说我还有希望回城么?
妹妹妹,不要叫得这么肉麻,我不爱听。
那,程欣沉默着不说话了。
我叫于淑芬,淑女的淑,芬芳的芬。于淑芬硬邦邦的说着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怎么了,最不希望程欣叫她妹。
程欣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说,你今天的言行总是怪怪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唉,程欣说,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才害你这样痛苦。
算了,程哥,于淑芬好像想通了,也许是我们没有缘分吧。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观点,我不赞成。依我看,只要有能力,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过日子。再说县城也是城,为什么非要回到省城去呢?
你不知道,科学就是科学,在这里无法处理和完善精准的科学数据。你说,我怎么发挥?
我看不是这样的,你是想回到曹已明身边去,我说的没错吧?
你看你看,又来了。程欣望着于淑芬,亲切地说,这是一种生活态度,谁不想让自己生活得好一点呢?
程欣见于淑芬沉默不语,就说,你看,你也默认了吧,既然这样,你说,我是不是需要一个更好的平台?有一个更好的发展空间呢?
于淑芬亚然无语了,以他的文化层次,刚才说的话,他能听不懂么?明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嘛。但她还是说道,我看,你也不要这么悲观,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当你的知识集累到一定程度,谁还能压得住你?到时候,你愿意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谁还能说你半个不字!
哦,程欣惊讶地看着于淑芬,你的意思是说,总有一天我会从这里飞出去的?他脱口而出,只怕没有那么幸运了。
于淑芬说,就算永远在这里那又怎样?比起很多的人,我们算是幸运的,苦一点算什么?于淑芬本来想说,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哪怕再苦再累,就算永远在这里,那也是最幸福的。
于淑芬见程欣不说话,就问,你是怎么啦?
程欣说,现在的人,思维已经搭上快车道。再也不是当年分配工作的时候,工作之余帮助那些领导,出点力做点事情,就会有人替你说话。像我这样的穷书生连吃饭都要计划,哪有多余的钱去搞关系呢?何况我程欣不是这种人。程欣说着无奈地低下头,叹息一声,扭曲变形不是自己想要的,金钱才是前进路上的障碍。
于淑芬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人的努力一旦达到了一定高度,就会成为一种精神。以你的水平,总有一天会得到共识的。暂时的委屈,埋没不了你。再怎么样,现在的医学博士还是为数不多的,得到学位后,就别愁回不了城。
程欣眼前一亮,重新审视着于淑芬,好像不认识她了,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犀利。他突然有了胃口,从于淑芬手里接过鱼汤,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碗底朝天。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陈社昌,男,农民,现居长沙。说是农民,很多人不信,原因是我住在城里。但我真的一天能插一亩田,开过拖拉机,写过入党申请。现在是新社会里的无产阶级。喜欢缩在一个角落里写诗。自说自话。什么事都懂,又什么事都不懂。老婆说我精不精,蠢不蠢。户籍档案:清贫,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