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的时间（组诗）

□ 庄凌

●阳光照耀街心广场

只有到了中午

太阳才像太阳，分享一些温暖

给冬天的北京

街心广场的人才跟着热闹起来

来自西伯利亚的风还是有些冷

但有光的地方就有人情味

一群穿花棉袄或羽绒服的大妈

跳起广场舞，音乐和动作一样夸张

拿着收音机听京剧的老爷子

专心致志，哼哼哈哈

年轻的小夫妻推着婴儿车

几只狗来来回回地撒欢

就连四周萧条的柳树也抬起了头

众生都在争取阳光

我默默穿过广场

似乎漫长的一生

我只用了一根烟的时间

●三个熟悉的名字

在一本1991年的诗歌杂志上

我遇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

没有照片和简介，只有三个名字

听说其中一位在此发表的是处女作

那时他们像我们一样年轻气盛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口气读完了那些诗

多么熟悉又新鲜的气息啊

仿佛心有灵犀

我吃惊，三十年

火车运动的轨迹已没了边际

而那些诗却超越了时代的轨道

早早睡在我们身边

当我合上书，再想想这三个名字

如今熟悉的也只剩名字了

● 蛐蛐

下班路上遇见一位大叔

在卖蛐蛐，也卖乡愁

笼子里的蛐蛐叫个不停

叫醒了古代光阴

那时有不少人吃饱了没事干

就喜欢捉只蛐蛐来斗一斗

一群围观的路人

他们好奇地拿出手机

拍来拍去，大眼儿瞪小眼儿

最后又回到了笼子里发呆去了

只有一个老头儿，掏出十元钱

买走了一只蛐蛐

返老返童

●葬礼

我穿上黑西装，戴上墨镜

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亲戚朋友都来了

还有人声情并茂地

朗诵了我的一首诗

我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

自己与这个世界告别

真的一切都放下了吗

连悲哀都没有了吗

梦醒后

我又进入了更漫长的睡眠

●彼岸

在长江坐渡船

我想起了电影《江湖儿女》

巧巧坐船去寻她心爱的男人

这船上的男女老少

也像个小江湖

一个老太太不断锤着自己的腿

嘴里念着《圣经》

那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

在电话里讨价还价

背书包的中学生坐船去上补习班

而我像个古人

只想听两岸猿声

● 木兰草原

木兰草原早已不见花木兰

它等来了我这个北方女子

青青草木如亲人

我在荆楚之地听见童年的鸟鸣

强掳南下，梦还没有做完

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长大

白云远去，生死不明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洗去我脸上的脂粉

我很清醒

我不是花木兰

●飞来的鹦鹉

在卓尔书店的院子里

捡到一只飞来的绿色鹦鹉

不知它是来看书还是觅食

遇到也是缘分

我们把它关在鸟笼里

给它取名叫小翠

同事们轮流教它说话

但它只会哇哇乱叫

还不如只乌鸦

我也跟着张了张嘴

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鹤楼

开观光车的师傅说

他在景区生活快六十年了

每天早上都在山脚下锻炼身体

却从来没有上去过

以前觉得有的是时间

等哪天高兴了再说

后来竟找不到上去的理由

今天我带着一群写诗的大学生来参观

我也没登上黄鹤楼

黄鹤还没有归来

●卸妆

参加生日Party回来

我在镜子前卸妆

卸掉表演与热闹

卸掉疲惫与伪装

卸掉人模人样

仿佛今天我又重活了一次

看着素颜的自己

有几粒小雀斑

还有两颗青春痘

衰老与新鲜

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南京法桐

在南京，满大街的法桐

生长了百年，年轮就是历史

据说是因为宋美龄喜爱法桐

蒋介石为博美人一笑全城种植

木讷的植物也开口讲浪漫的故事

我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

也不想烽火戏诸侯

我只是来看看风景，也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只想在树下停下来静一静

做一片落叶

●伤感

天上的云飘着飘着就散了

树上的叶子落着落着就不见了

地上的人也是

你还是莫名地伤感

直到有一天伤感也麻木了

那些被风抚摸过的往事

却越来越清晰

●精致男人

马路上走来一位风度翩翩的男人

像是民国时期留洋回来的公子

他梳着油头

穿一身卡其色的英伦西装

一只手提一只复古皮箱

另一只手持一把长柄黑伞

不遮雨也不挡太阳

闺蜜已经花痴到尖叫

我只是发呆

真想和他说一声“谢谢”

在这个喧嚣的下午

他让偶遇的女人得了免费的相思病

●梦

梦见有个人不停地赶路

从古代朝我走来

满脸阳光，穿着仙女一样的长裙

无忧无虑地跳舞

累了就坐在一片杜鹃花叶子上休息

身上还滴着露水

我吃惊地发现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但她却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