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曾祖父
文/ 心怡(山东)
穿过一道道岁月的长廊,那些已经沉寂或者沉封的记忆碎片,仿佛陡然间便有了灵魂和血肉,瞬间变得饱满、充盈、生动、细致。
“从南京到北京,谁不知道台上张天增”,这是当年十里八乡流传的一句话语。我的曾祖父叫张敬仁,字天增,他生于清朝同治末期,去世时享年84岁。
我的曾祖父一生与人为善,是一个正直善良、头脑活络、诚实守信、颇具威望的人。当年他兄弟四人分家,正屋、厢房一共只有三栋,为了让并不富裕的父母不再操心,他净身出户,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村子的西头,开了一家骡马店: 一个饭店和一个旅社,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及远走他乡的商人。由于我曾祖父为人厚道,诚信经营,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所以生意日渐兴隆,慢慢的积攒下了一片家业。
在台上村西头、大街的南旁,有一片青砖黛瓦 ,古色古香的瓦房,它虽没有牟氏庄园壮观,却也很气派很亮眼,走在村西的大道上,一眼便可以看到,这就是我曾祖父置下的祖屋。
祖屋的建筑四周是封闭的,共有三排正房,三进大门,两个大院落。每一排正房中间是过道,过道上面是用芦苇扎的棚子,棚子的上面也是用小黑瓦铺成的,和左右的六间正房连成一体。最北面靠街的大门是用四扇门板做成的,门口两旁摆放着用青石雕刻成的一对小狮子,平时只开中间的两扇。大门既宽又高,门板足有一虎口厚,门扇若全部打开,驮着东西的骡马车是可以直接进入的。院子十分宽敞,一溜停放十几挂马车那是绰绰有余。院落两侧各是一排厢房,正房与厢房围在一起,颇有北京四合院的韵味。饭店旅社就座落在北面的这个院子里。前排的屋子后墙上整齐地镶嵌着用汉白玉石制成的圆形拴马桩,可以想象,这个院落当年是何等热闹与繁华。
我曾祖父治家有方管理严格,制定的家规:孝顺、诚实、勤奋、宽容、努力学习文化等包含其中,传承家风,我们的家族一直以文雅有礼道闻名乡里。重视学习,先后有近十位家人从事教育工作,其中一位取得博士学位,现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其它在北京、青岛、烟台、海阳等地从事法院等工作的子孙也纯朴踏实受到重用。
当时我们的家人是住在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的房子里,我曾祖父处事严谨讲究,通常家人们进出都是走南门,一般不让走北门,这也是对客人的尊重。我们家族一直人丁兴旺,到我这辈叔姊妹堂兄弟一共有14个孩子,都是在这座院儿里长大,这片老宅存在了将近100年,直到我读高中时老宅才被陆续拆迁翻新,将原来的老屋进行了扩建,房子变得宽敞了,只是没有了以前进出的大门和过道,中间变成了一条从南到北的露天胡同,大院落被分割成建有红瓦房的一个个小院子。但是”天增府”,“台上西店”成了我们家的代名词,一直流传至今。
早年,我们村南边与安家楼底村之间的几十亩土地都是我曾祖父置下的,祖坟也在我们家的土地里,我家祖坟座落在曾经的农药厂大门的北边。我小的时候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去上坟。
说起土地,我曾祖父还有个故事哩,当年我曾祖父午睡起床后,想去南边地里看看庄稼,快到地里的时候,发现邻村的一个人正在地里摘我们家的瓜,我曾祖父赶紧躲在地堰下,等那人将瓜偷走了,才去地里看庄稼,我曾祖父说那人家一定是揭不开锅了,惊动他会不好意思的。
曾祖父富裕后,对村里人总是乐善好施,谁家用个杈耙扫帚网包筐篓等家什都喜欢来我们家里借,有时候损坏了曾祖父也不责怪,村里人有个急难急事总是有求必应。对那些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穷人家,他们借了钱后,曾祖父总是慈眉善目地说:拿去用吧,不用还了。曾祖父经常做一些公益事业,其中出资修建了村西的流水小桥,方便村民出行。 “天增堪比宋江及时雨啊”村里人朴实,他们十分感激和敬重我的曾祖父。
小时候三里五村的,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只要知道俺是台上“西店”的孩子,他们都会夸赞一番我们的家族,并讲出几个我曾祖父为人处世的好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俺村的富农、有文化的张明文大爷经常来我们家串门,总是坐在我们家炕对面的杌子上,翘着二郎腿,吧嗒着长杆烟袋锅,眨巴着眼儿给我们讲述曾祖父那些行善积德的往事。

我曾祖父除了忙碌经营他的事业外,还经常做一些让人敬重的事情:谁家婆媳吵架,兄弟不和,邻里纠纷,甚至百姓与官府惹上官司,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喜欢请我曾祖父去调解。曾祖父判事公平,不媚上欺下,不管大事小情都处理得恰如其分,丁是丁,卯是卯;有个别想欺负穷人的无赖,迫于我曾祖父的威望,也都不敢胡作非为。百姓都很感激,久而久之,我曾祖父的威信和名声就越来越大,“天增府””台上西店”也就名扬十里八乡了。为了感谢我的曾祖父,当年几个有头有脸的乡绅还特意请人制作了一块长三米多,宽一米五六的匾额,上面写了四个黑色大字:“德恩莫忘”,恭送到我们家。送匾那天,场面颇是壮观与热闹,前面几个人抬着匾额,后面跟着百十号人,有两台吹乐班子排列在两旁可劲地吹着,引来了四乡八邻的百姓前来观看。我曾祖父将匾额挂在客厅,匾额的下方摆放着一张红木大方桌,方桌两侧的两条大春凳很是气派,每逢来了贵重的客人,曾祖父都会在这里招待。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时,我本家的一位小姑姑领着红卫兵闯进客厅,将匾额取下,送到学校将字抹掉改成了黑板,再后来,我读小学的时候,这块匾额已经成了我们打乒乓球的案板了。
岁月轮回,世事更迭。解放后,实行土地改革,我们家把一部分土地充了公,分给了贫下中农,因为我们家人口多,西店的那片房子保留了下来,一直属于我们家族传承至今。台上村的父老乡亲正直善良,爱憎分明,将我们家的成份划为了上中农。据我父亲说,我们家没有民愤,如果有民愤,俺家的家产划为地主都不为过。
曾祖父留下的老宅,已被岁月雕出了无限的沧桑,老宅风韵的消失让人不舍,也令人慨叹。但曾祖父给老张家子子孙孙留下的精神财富,留下的口碑,却在时光的变迁中,熠熠生辉,永放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