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男建平兄
潘鸣(四川 德阳)
建平兄离开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
他临走那一刻,他的至爱亲朋和市作协众多同仁聚守在床榻边。听着一声声不舍的呼唤,建平最后努力睁开双眸,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两个字:"谢——谢——”。生命的大限跨越,没有惊涛骇浪,电闪雷鸣。静谧之中,一盏油尽的灯,火苗轻轻一跳,溘然熄灭。我噙着泪,走到客厅窗台边。楼下滨湖路,生活之流穿梭如常,碧波荡漾的旌湖上,水鸟依然在飞翔鸣啼……
三十多岁时与建平兄初识,其时,我在什邡市委宣传部任职,他在德阳市文化馆当文学创作辅导员。风华正茂的建平身材魁梧,仪表堂堂,常常骑着自行车往基层跑,与区县宣传文化部门和众多文友交情甚笃。那时,他的文学创作正值高峰,陆续有若干中短篇小说在《中国作家》《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红岩》等大刊发表,在省内文学界已颇有知名度。但他却从不以此倨傲。与人见面,一双温暖的大手主动伸过来;谈话交流,无论面对谁,始终面带微笑,彬彬有礼。下基层辅导业余作者很辛苦,我要在市委招待所宴请他,他说吃官饭不自在,还是街边小店安逸。于是就去大排档,三两个炒菜,再加盘花生米下酒。酒也是坛子泡酒,很廉价的。建平不愧是山西吕梁汉子,半斤八两不在话下。但喝得再多,终不失那份温文尔雅,谈正事绝不含糊。
建平生性热情仗义,许多年少于他的业余作者都当他作值得信赖的大哥哥。有位年轻作者一时气盛,与妻子闹到几乎要离婚。建平知情后,拉着小伙子促膝倾谈一个通宵,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两人一夜抽完三包烟,熬得满眼血丝,最终换得小两口和好如初。那年得知中江七旬农民邓天有四年寒窗苦熬出一部近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却苦于难以发表,建平闻讯找到老人,热心鼓励,想尽办法帮助联系出版社和筹集书款,最终促成这部作品正式出版。
细读建平兄近作文集《乡关回望》,全书没有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和动人心魄的大故事。敏锐的视觉照观的是生活低矮处的芸芸众生,细腻的笔触抒写的是对德阳这片热土的深深情愫。文中的人物,无论是远道而来投身三线建设的移民,还是世代在穿城堰傍水而居的本土街邻,亦或是川剧团小编剧,三大厂青工,钟鼓楼守更人,走街串巷的收荒匠,种种角色,无不透溢着善良质朴的美丽光泽,令人读来心中泛起无尽的温软。
三年前德阳市作协换届,德高望重的建平兄被推选为主席。上任伊始,最大的难处是缺少组织活动经费。他没有简单向上级伸手和八方化缘,而是与同仁精心策划,以服务社会、互助共赢为原则,制订详尽文案,亲自出马,与一些企业单位洽谈合作。凭借不卑不亢的文人优雅和颇具打动力的合作条款,有效配对联姻,为协会引入了资金活水源。
去年暮春,因疫情影响,协会久未开展活动。建平当时已被确诊为白血病,十分虚弱。为了防止人心涣散,振作队伍士气,他不顾医生和家人劝阻,带病召集了主席团扩大会。会上,他与往常一样中气十足,言辞铿锵,阐释工作思路,部署工作重点。细心的与会者却分明看见,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口罩下成串滚落。与会者都知道建平这是为了凝心聚力在硬撑,再也不忍心,齐声劝他离场休息。建平返回家中,喘了半天才缓过劲。
今年春节前后,建平病情一度好转,脸上容光焕发。我们都以为奇迹出现,奔走相告为他高兴。建平兄也将病厄置之度外,朋友聚会谈笑风生,偶尔还呷两杯酒,摸几圈麻将。回到家里,他像一条曾经搁浅的鱼儿重回温暖的港湾,细细品咂每一份天伦之乐。他陪着心爱的孙女弹钢琴,轻声唱和;他把小孙子架上自己脖颈,甘作温驯的马驹;他与儿子出门散步,父子俩搂肩搭背,情同兄弟;他与爱妻相拥留影
,妻子伸手揪他的耳朵,他冲着镜头扮出精灵怪模样。蛰伏于心的文学梦想也复苏过来,打开电脑,一部中篇小说款款开章;几则清雅的短章陆续见诸报端。
谁曾想,阳春三月,建平兄病情突然恶化,短短数日,即濒垂危。生命倒数前两日,他在朋友圈看到同龄友人夫妻在名山大川旅游甜美如度蜜月,不禁喟然叹息,握住妻子的手说:“对不起,此生再也无法伴您游走天下亏欠您了……”
建平兄走了,离开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日子;他那一脉暖人的温情,却不绝如缕,汩汩流淌在我们心中。
──选自《长河文学》2021.03月第4期
作者简介
潘鸣,四川省德阳什邡市人。多年从事宣传广电事业。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散文学会特邀副会长,德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在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散文百家、散文选刊(原创版)、四川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多篇。出版个人散文集《花间一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