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西子，秋水南华。【1】鱼游几队？港映千葩。瞻彼麦岭积皴而染皱，花溪喷雪而淘沙。其地也，池蓄清而寥泬，石状峻而谽谺。【2】乃择卢园之址，复留清帝之车。【3】碑曰奇文，鱼四点为三点；港其异态，水一巴而二巴。【4】可喜者一篑山平，峰匀松色；三面水接，鉴漾菱花。

伊其凿污沼而束流，奔瓯臾而聚漎。【5】何须刷澥之鲸鲵，讵纳寝淤之螺蚌？【6】作书通鲂鱮之渊，叠荷似金银之缿。【7】逮夫池润昭融，甃排璠玤。【8】绽彩萼于鹧鸪之天，齐蒲茸于蝤蛴之项。【9】斯时也，孰谙范子之经？暂会庄生之讲。【10】白条玉尺，噙落蕊之飘零；赪尾墨鳞，湛恩波之鸿庬。【11】罩罩汕汕，似跳砥柱于龙门；圉圉洋洋，如张水嬉于鹿港。【12】

故而蠲翁居止，以娱暮年。耳洗流而尤净，肱枕石而欲眠。龟支床而不老，蝶入梦而俄迁。【13】于是恒兀兀，总乾乾。【14】通理窟，浚真源。抉六艺之奥，繙四库之编。帐不施于堂上，草不除于窗前。【15】西崦东榑，悟生成之大者；箪食瓢饮，守健顺于浩然。【16】既而神凝妙合，毕忘蹄筌。【17】鱼逝鱼游，已解将迎之应；花开花落，忽明内外之观。【18】

况有枫蹊遵曲，杉彴横虚。【19】时过牡丹之圃，偶逢竹柏之庐。感尘心之释已，任芳气之谧如。乃望樟丘，恍烟霞之可掬；复观莼浪，感日月之将除。灼者烨者，天意岂私四时之蕊？优哉游哉，人海聊作千里之鱼。

【注释】

本赋一、二句点题。第一段概写。第二段写其地，主要为鱼池。第三段写其人，即大儒马一浮。第四段感慨作结。

【1】西子：西子湖。    秋水南华：南华，庄子在道教中被称为“南华真人”。《庄子》中有《秋水》，故云。

【2】寥泬：空虚幽静貌。    谽谺：高峻貌。

【3】花港观鱼景区，南宋时为内侍卢允升所建花园，称“卢园”。清代，康熙帝曾来访。本句故云。

【4】“碑曰”句：现存“花港观鱼”碑为康熙所题。康熙认为，四点之“灬”为“火”，三点为“水”，鱼宜在水而不在火，故特意改题“魚”字下面四点为三点。    “港其”句：古人以“巴字水”比喻水流形状曲折。宋之问《送田道士使蜀投龙》：“蜀门峰势断，巴字水形连。”

【5】瓯臾：《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 杨倞注：“瓯、臾，皆瓦器也。”此处比喻地面洼陷不平之处。   漎：水流汇合。

【6】刷澥：迅速刷掠过水流。李白《大鹏赋》：“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    这句话的意思是，（花港观鱼的鱼池）容量并不大，所以不需要鲸鲵那样的大鱼来刷掠水流。但是它的品格很高，也不容纳那些以淤泥为寝居之处的螺蚌。

【7】“作书”句：《枯鱼过河泣》：“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    “叠荷”句：叠荷，层叠的荷叶。杜甫《漫兴》：“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缿，储蓄罐。    这句话的意思是，鱼池为鲂鱮之渊，所以可以作书以通。有时候，荷叶争开，层叠如钱，鱼池便像装满金银钱的储蓄罐一般。

【8】甃：井壁，此处指池壁。    玤：玉石。

【9】蝤蛴之项：蝤蛴，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诗·卫风·硕人》：“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这句话的意思是，（春日）鹧鸪鸣叫之时，这里彩萼绽开，绚丽多姿。（初夏）蒲茸修长整齐，就像美女那蝤蛴般的颈项一样。

【10】范子：范蠡，曾著《养鱼经》。    庄生：庄子，曾和惠子在濠梁之上，一边观鱼一边讨论。    讲：讨论、讲习。

【11】白条玉尺：白条、玉尺，都指微小之鱼。   赪尾：红色的鱼尾。《诗·周南·汝坟》：“鲂鱼赪尾，王室如毁。”此处泛指鱼类。     鸿庬：鸿、庬，均有“大”意。

【12】罩罩汕汕：罩罩、汕汕，均鱼游貌。《诗·小雅·南有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南有嘉鱼，烝然汕汕。”    圉圉洋洋：圉圉、洋洋，均鱼游貌。《孟子·万章上》：“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    水嬉：水上游戏。    鹿港：蓄水的港口。    这句话的意思是，鱼池里有的鱼像跳龙门似的，有的鱼像在玩水上游戏似的。

【13】“龟支”句：指长寿。庾信《小园赋》：“坐帐无鹤，支床有龟。”    “蝶入”句：指一种超然的状态。《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14】兀兀：用心劳苦貌。韩愈《进学解》：“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乾乾：进取貌。《易·乾》：“君子终日乾乾。”

【15】“帐不”句：《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    “草不”句：《二程遗书》：“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茂叔，周敦颐字茂叔。    这句话的意思是，（马一浮）居住于此，并不像马融那样收徒讲学，而是甘于淡泊，像周敦颐那样不除窗前之草，以悟天理。

【16】西崦东榑：西崦，崦嵫山，日落之处。东榑，扶桑，日出之处。意为日升日落。王僧孺《忏悔礼佛文》:“东榑才吐，西崦已仄。”     健顺：刚健和顺从，即“刚柔”。宋代理学家用以描述“气”的术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马一浮）在此体悟宇宙人生，看着日升日落，似乎理解了宇宙生成的奥妙。虽然箪食瓢饮，却能守中庸之道，刚柔并济，养其浩然之气。

【17】神凝妙合：神妙凝结。周敦颐《太极图说》：“二五之精，妙合而凝。”    蹄筌：反映事物的迹象。《庄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18】将迎：送往迎来。程颢《定性书》：“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    这句话的意思是，（马一浮）在此体悟，看着鱼逝鱼游，似乎了解了将迎之应；看着花开花落，似乎洞察了内外之合。

【19】彴：独木桥。

曲院风荷赋

以题为韵

金沙涧之澄明，迤彼清浏；洪春桥之薆薱，迓斯和淑。【1】是以宋廷诏下黄麻，坊调玉榖。【2】植韡韡之芙蓉，酿㓎㓎之醽醁。【3】至乃时驶若飚轮，地兴于灵澳。酎醇事邈，索鸿爪于西湖之西；菡萏图开，挥兔毫于曲水之曲。

值夫律应林钟，恰是荷开霞粲。【4】时也香蔤掩波，嫩蕸拥瓣。【5】亭亭焉如盖如钿，斩斩焉若标若箭。狎猎兮茄密茄疏，掩冉兮华隐华见。【6】贵妃出浴以暗送温黁，神女凌波而频招盼倩。【7】碧沦耀日，见湖目之尤莹；玉沼飞华，袅楚腰之轻旋。【8】于是争菂鳞群，穿葩禽伴，撷十里之䭲馜，戏数寻之波澜。【9】且夫露浥风摇，红衣翠扇，慨兰枻之曾齐，思莲歌之已散。何异泽陂之蒲，见咏陈风；相于未央之柳，曾题唐院。【10】

尔其郭庄斯辟，湖水潜通。石临流而剔透，木掩蔀而葱茏。【11】尽观几处曈昽，绿杨烟水；且待何人管领？红杏春风。【12】两宜轩敞，纳殷姿而妩媚；一镜天开，散秾彩而冲融。【13】于是步兰亩，转蕙丛。瞩遐迩，意从容。弭港汊之町畦，荇烟迷浪；中送迎之缀兆，蕖影舞风。【14】

尔乃行回廊兮徙倚，起幽思兮孔多。夫荷之为植也，周而不比，直而不阿。【15】已萃百草九芝之净质，讵屑三品七命之崇科？【16】集以为裳，知屈子之介特；心于焉寄，如元公者几何？【17】是以南陆初届，西湖屡过。【18】如切如磋，欲表园中素竹；是则是效，请观湖上香荷。【19】

【注释】

本赋首段点题。第一段概写历史、区位等。第二段主要写荷花。第三段主要写郭庄及周边。第四段回到“竹”和“荷”，借以升华主题。

【1】薆薱：草木茂盛貌。    迓：迎接。

【2】黄麻：古代的诏书一般用黄麻纸写成。此处代指诏书。曲院风荷景区，南宋时曾为朝廷开设的酿酒作坊，本句故云。

【3】韡韡：花开貌。    㓎㓎：寒冷貌。    醽醁：美酒。

【4】律应林钟：季夏之月。林钟为古十二律之一。《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其音徵，律中林钟。”

【5】蔤：藕。见“蕸”注。   蕸：荷叶。《尔雅·释草》:“荷，芙渠。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华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菂，菂中薏。”

【6】狎猎：花叶参差貌。    茄：荷茎。见注【5】。    掩冉：摇曳貌。

【7】温黁：温暖和芳香。   盼倩：女子顾盼。《诗·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8】湖目：莲子。段成式《酉阳杂俎·广知》：“（清河王）语主簿房叔道曰：‘湖目之事，吾实未晓。’叔道对曰：‘藕能散血。湖目莲子，故令公思。’”

【9】菂：莲子。见注【5】。    䭲馜：香气。   

【10】泽陂之蒲：《诗·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上句故云。    相于：相厚相善。王符 《潜夫论·释难》：“夫尧舜之相于，人也。”汪继培笺：“相于，亦相厚之意矣。”     未央之柳：白居易《长恨歌》：“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下句故云。

【11】蔀：房屋上的遮蔽物。《易·丰》：“丰其蔀。”此处泛指房屋。

【12】曈昽：明亮貌。

【13】此句写郭庄内的两宜轩和一镜天。

【14】町畦：本指田间的小路，引申为界限之意。    缀兆：古代乐舞中舞者的行列位置。《礼记·乐记》：“屈伸俯仰，缀兆舒疾，乐之文也。”郑玄注：“缀，谓酇舞者之位也。兆，其外营域也。”

【15】周而不比：（君子）无私而不结党。《论语·为政》：“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此处形容荷花的品质。

【16】三品七命：宋代张翊著《花经》，为花定品，荷花为“三品七命”。    崇科：科举考试列入优等。此处意为荷花被《花经》列为上等。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里的荷花早已经荟萃了各种芝草的精华，哪里在意被《花经》列为三品七命呢？

【17】集以为裳：采集（荷花）以制成衣裳。语出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元公：周敦颐，著有《爱莲说》，下句故云。

【18】南陆：夏日。

【19】如切如磋：《诗·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则是效：效法。《诗·小雅·鹿鸣》：“君子是则是效。”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竹素园中，看着猗猗绿竹，不禁想与君子一起切磋琢磨，砥砺品质。又看到满湖荷花，更想到效法它的高洁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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