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把 式(散文)
文/邢宪鹏
地处关中平原的礼泉县,过去盛产小麦。那时小麦的播种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耧种,二是犁种。耧种,一个人在前面牵牲口拉耧,一个人在后面扶着耧,轻轻地左右摇动,耧斗里的麦种从三条耧腿的管道里溜下来,进入耧铧开出的浅沟里,播出来的小麦一行一行的,这叫做条播。现在都用播种机,耧已经见不到了。犁种,则先把种子撒在地里,再用犁一揭(犁),耙耱平整,这叫做撒播。现在旋耕机已取代了木犁。条播时摇耧的人或撒播时撒种的人,都要有相当的经验,才能使麦苗出得均匀,稀稠合适。“提耧撒种擩麦秸,扬场能使左右锨,吆车会打回头鞭”是当时人们对农业行里大把式的称赞,这样的人在生产队里为数不多。
实行责任制那一年,我家分了五块地,一共十亩,种麦时,撒种子成了问题。因为家家都要种麦,队里的把式就那么几个人,忙不过来,大家都在请他们撒种子。那一天,种村东的地,我把种子、化肥用架子车拉到地里,先撒完磷肥、氢铵,瞅见把式刘叔正在东边地里撒种子,疾步走过去请他给我撒麦种,他爽快地答应了,说前面还有四家,得等候一阵子,能行吗?我能理解,刚分田到户,不会撒种子的人太多了,特别是有些户,男劳没在家,或者像我这样从来没撒过种子的人,一定要请把式撒种,等会儿也没啥。
我坐在地头等的时候,刚从商洛山中迁来我村的张老汉来了,他的女儿嫁给了我队的一个残疾人,全家落户到我村。他给我发了一根烟,说:“你这会儿咋还闲着呢,能给我帮忙撒一下麦种子吗?”我说:“我就没撒过麦种子,还在这儿等把式呢!”可他死缠住我,非要我给他撒种子不行,说他老家种麦点窝窝跟点瓜种豆一样:挖一个坑,撒几粒麦种子,撒种子他从没见过,还说他老家都是席片大的圫圫地,没见过关中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地,一看就蒙了。我再三推辞,也推辞不掉。他总认为关中平原的人瞎好都能撒种子,是我不肯给他帮忙,有点急了。我没办法,只得应承了,但总觉得这是一场滑稽戏,自己请把式撒种子,又冒充把式给别人家撒种子,可笑不可笑?张老汉呀张老汉,我请的是真把式,可你为啥硬要请一个假把式,哎!
我把麦种子倒在张老汉从南山带来的簸箕柳编的圆笼里,心里暗暗考虑:“咱撒不均匀了,撒轻些,那怕多撒一遍呢。”开始撒种,我还不会走咧,手和腿配合不到一块,别别扭扭的。好在张老汉是个纯粹的外行,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哼哼。我虽然没撒过麦种子,可撒过肥料,也多次看过人家把式撒种子,只是生产队从来总是派老把式撒种子,因而没有实践的机会,但比起老张,绝对要强得多。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翘杆人,也不会出丑露馅。我先在地头试走了几十步,慢慢地举手投足,能凑合地配合了。我每次只抓半把,胳膊一扬,努力使这半把麦种子能均匀地撒落在地上,撒了一个来回,用了一少半种子。种麦时已过秋分,天有点冷了,因为紧张的原因吧,我头上竟有了汗珠。第二个来回过后,种子所剩不多,我又飘了一遍,南头到北头,刚好撒完。
我撒完老张一家,刘叔撒了三家。我刚坐下,他就到了我的地头,吃袋烟的功夫,就给我撒完了。
回来给妻子说了这件事,她说我是“精尻子撵狼——死装胆大呢”。我也有些后悔,万一出苗不匀,丢人死咧。耽搁人家一料庄稼,自己也没面子。种完地过了三四天后,我每天都要去张老汉的地里转转,怕有啥麻达,心里忐忑不安地过了近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地里逐渐显苗了。绿生生的麦苗,开始“遥看近却无”,渐渐绿色一天比一天浓郁,麦苗如碧玉做成的,针尖一样朝天擎着。等苗出齐后,基本上均匀着,比一比我的麦田,没有多大差别,上帝保佑,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在地头碰上看苗的张老汉,估计他也提心吊胆了七八天,现在心里才瓷实了吧!他笑着说:“你这人是雀儿落在胡子上——鹐须(谦虚)得很么。苗出得多好,你真是个把式!”我笑了笑,没说啥,自己的底子自己知道。
第二年种麦,我的十亩地再也没请把式撒种,全是我撒的,还大胆帮了几家撒麦种。每块地都是撒两遍,虽然慢点,可保险得很。我也逐渐成了撒种的把式。有人问我,跟谁学的撒种子,我说是张老汉“培养”的。说句心里话,我真得感谢他。不是张老汉,我可能还不会撒种子,更别说成为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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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邢宪鹏,男,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西张堡镇兴隆村人,农民,教过书,爱好文学创作,先后在市级以上报刋及《城市头条》等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散文许多篇,系礼泉县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