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玉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对第一次见的友人，和第一次吃饭的地方，我总是念念不忘。在大浪第一次去的餐厅，是一家鸭店。是一个湖南妹子选的地方，说那家店的鸭子非常好吃。深圳的鸡店很多。土鸡菜馆、鸡公煲、猪肚包鸡，数不胜数。鸭店，真是少之又少。那天是午餐。请客的湖南妹子说是为了避嫌，来鸭店，最好是中午。不然，吃了晚饭回家，路上遇到个熟人，对方问你从哪里来，你张口说“从鸭店回来”，等到发现不妥时，再解释也不太好了。这当然是个笑话，真实的原因是湖南妹子还带着两岁多的娃娃。鸭店在大浪商业中心的后面，门面不大，上到二楼却别有洞天。不记得那天的房间号了，只记得进门就是一个硕大的广告牌——这一生，做一只好鸭！这让同行的女客哈哈哈大笑，却让我这个唯一的会让人产生误会的男子尬到脸红。人虽然有些不正经，但鸭却是地道好鸭。在小米椒的慢煨下，真是色美味浓，刚一上桌，那袅袅的热气里，就蕴满了扑鼻的香气。有个吃大餐必发朋友圈的女客，一把推开我意欲伸向鸭肉的筷子，“等一下，我还没有拍照呢！第一次进鸭店，可得留个纪念……”我缩回手，笑笑，“也是啊，不然，你这鸭就白吃了。”流氓不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那一桌舞文弄墨的人，开起玩笑来，那水平叫个高。对，就是骚得很隐蔽。在大家的笑声里，唯一不动声色的，就是墙上那只头颅高高昂起的鸭子。湖南妹子叫龙良如，在华旺路上开着一家广告公司，有个很大气的名字，叫腾龙。龙良如住在福轩新村，一栋房子的顶楼。她家独享着一百多平米的平台。平台上长满了火龙果、西红柿、辣椒……去她家的时候，是8月，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我们吃了肚子圆，大家还打包了一些植物回家。是的，我们都想拥有那样一个院落。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拥抱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从龙华汽车站到大浪的距离，实在是近。公交车三站路，打滴滴不超过15块钱。在一来二去的过程里，我也逐渐知道，在我家楼下，坐M503就可以到大浪商业中心；在另一条村道上，可以坐M543到大浪街道办……如果去找龙良如，那就更简单了，骑上摩拜，顺着建辉路，拐入大浪南路，一路向北，在华旺左拐，骑行大约400米，就能见到龙老板广告店的招牌……有段时间，去大浪的次数明显增多。那时候，龙老板新增了一项业务，在她的生活圈卖起了同城新鲜食品。按道理来说，我买那些生活用品，不需要跑那么远，但买谁的，都是买，那不如就捧一下龙老板的人场。毕竟，我是吃过她鸭的人啊！由于一个人在深圳，在食品消耗方面，确实很慢。有一次买了十斤淮山，看到实物的时候，吓了我一跳——竟然有那么多。分给物业公司打扫卫生的大姐一根，余下的，自己吃了月余，也没有吃完，最终将坏了的淮山埋入花盆，权当肥料。其实，我买龙老板家的东西是两输的交易。因为，我每次去她的店里取货，都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后来感觉骑摩拜有些累，就改成了滴滴。这样一来，有时候买食材的价钱还不如车费贵；而龙老板因为我“千里迢迢”来买菜，总会变着花样多送很多东西——美味的云南桃子、又红又大的陕西石榴……每次去取货的时候，她都会不等我阻止，“啪”地一声打开一罐可乐，或者一罐王老吉。“你这样做生意，怕要把你老公的内裤都赔掉了……”“没事，赔掉了就不穿。”龙良如哈哈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你这么远来捧我的场，我好过意不去啊……”龙良如来自湖南，做过保姆，做过厂妹，后来自费学了电脑排版设计，进入一家电脑排版公司打了几年工。再后来，自己开了这家广告公司。身边很多这样的励志故事，尤其是70后、80后，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些传奇。好在不久后，她的生意就走上了正轨，不再需要我“翻山越岭”去支持了。这样也好，不用大家都辛苦。好的关系，一定是不累的。
菜买得少了，往返大浪的次数当然也少了。但这一点不影响不断扩大自己的朋友圈。住在桂冠华庭的郑玄，是个热情洋溢的大胃王。第一次去我家，他一口气吃了我家六个包子，差点吓坏我。要知道，我家的包子个个跟碗口那么大啊！后来，他请大家去他家做客，我去了，说是为了报复他在我家吃太多。为了让我们放松，他出了一个大招——把太太和岳父支去了河源旅游。“老头子喜欢安静，来家里做客，就希望热闹一些。如果老爷子在家里，你们放不开，他待着也难受。”我们一行人到的时候，他的锅里正烧着小鸡蘑菇，那颜色，一看就很东北。“鸡是走地鸡，蘑菇是从东北带来的……”郑玄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拿铲子翻动锅里的鸡肉。这时候我才发现，郑玄的右手不太方便。细问才知道，他身体有恙，还在康复中。一听这话，我们齐声埋怨，“既然如此，你何必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大家上门做客啊！”“那不行，我家的设备和材料你们不熟，还是我来。我右手虽然有些不方便，但还是可以用的，只是有点慢，但我正好也想训练一下自己，要想好得快一点，就不能让右手闲着，这叫康复训练。”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倒只好客随主便了。他能吃能喝，说话中气十足，唱起歌来，动感和音域都令人赞叹。但唯独他的病体，令大家心生不安。有时候看他忙得不分黑白，就难免会关心地提醒他注意身体，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人在深圳，不打拼，怎么活啊！”也是啊，作为一个商人，36岁，正是拼搏的年纪。也许，他在生产车间，是奔前跑后的生产厂长；谈判桌上，又是个字字珠玑的生意人。但他厨房里，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撇去老火汤上浮油时的样子，像我们的家人。他住在17楼，南北通透的大房子，双阳台，都很大。不远处是羊台山翠绿的山景，近处是小区茂盛的园林。他说他喜欢深圳，已经不适应黑河那零下30度的气温。“大浪多好啊，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
在大浪吃过两次烧烤。两次都是和小义、袁叙田一起。去的就是那家七拐八拐才见到招牌的“江西烧烤”。袁叙田站在我下车前面的路口等我，看我下了车，一边挥着手，一边在微信里和我说话，“我在你前面的十字路口这里，你往前看，衬衣很白的那个……”我四周一看，灰嘛嘛的华灯初上时分，方圆200米，只有他一件白衬衣。我冲过去，和久违的他握手。是的，我们在福田相识，有三年没见了，没想到，再见会是在大浪。这里很好找的，这家烧烤很好吃，你看，这家的面，是湖北的；这家的粉，是桂林的；这家的包子，是安徽的……这两条街上，所有的美食，不管是不是美食吧，我都吃过——我在这里生活了5年，真是到处都有我的足迹……叙田说着，指着远处的一栋房子，说，“你看，那栋亮着黄灯的房子，我以前就住在那后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太熟悉了……那是我5年的最美时光啊。”袁叙田突然怀念了起来，空气中，霎那间有了诗的味道。因为，袁叙田是个诗人。低调内敛，私下里却是车技惊人的老司机。偶尔蹦出两句话，能把人笑哭。“生蚝一打、韭菜十串、豆皮十串、牛肉三十串、羊肉十串……”一进门，叙田就和店老板把菜点上了。 “我还要一个玉米，一个茄子。”小义补充了一下，又对我说，“你想吃啥，到冷柜跟前加。”小义和袁叙田是至交，两个人在大浪街道共同经历好些年。袁叙田吃过的美食，他会第一个推荐给小义。小义是我在大浪认识的最小的小朋友，是现在人眼中的小鲜肉。第一次见面，是在去龙良如家的路上。之前在微信上有交流，但未曾谋面。第一眼看到他，让我这个患有多动症的大叔，情不自禁地捏了他一下脸，“以为是个大朋友，结果却是小可爱。”他可能被我的“不礼貌”行为吓了一跳，打着“哈哈哈”就跟我们一起上了龙良如家的楼。就在前几天，我说他胖了，脸上的肉比以前多了。他说，“是的，你有话语权。”看来，他还没有忘记我捏他脸的初见。吃完烧烤，和小义、袁叙田走出内街，三人并排着行走，吹着风，微微的。华旺路上的大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三个一串，整齐划一。“这 新年，说来就来了。”叙田说，“年前还有几天，再约一回。”我和小义说好，然后分头融入了大浪的三条街道，也融入了大浪灯光闪烁的夜色里。
我是在来龙华生活一年以后，才知道附近的浪口社区有个虔贞女校的。那是一个有故事的学校，不论是历史，还是学校本身。择一个午后，约了龙良如与梦晴一同前往。她们曾与虔贞女校咫尺之遥，却不曾近距离接触过。在刘屋围路上，基督教堂浪口堂非常醒目。从右侧的道路进入300米，就可见一个建筑群，再往里走，左侧有个大门，门上写着“虔贞女校”，右侧则是一个浪口福音堂。虽然有几个入口，入内后，却是相通的。建筑群虽然在近年修缮过，但砖砖瓦瓦间岁月气息扑面而来。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被这浓郁的历史气息感染，连说话，都降低了声调。梦晴问我，“是什么支撑这些来自德国、法国的传教士在当时的环境里留在这里传递福音的？”“爱。”我回了一个字。也许，只有这一个字才能解释这一切。才能让那个来自瑞士的吉姑娘，不顾一切地救下一对因为母亲患疟疾死去而被村人抛弃的孪生姐妹；才能在1940年，那样残酷的战争时期，打开校门以中立国的身份救助惊慌失措的村民；才能背井离乡在广东这片土地上传教29年。22岁的黎力基漂洋过海从德国来到中国，在李朗创办了第一所客家话神学院。他说过一句话，曾经感动无数中国人——我若有千磅英金，中国可以全数支取；我若有千条性命，绝对不留下一条不给中国。那一瞬间，后背凉了起来。甚至是“爱”这个字，都解释不了梦晴向我提的问题了。25岁的舒约翰，因为小小的疟疾而失去了生命。他是客死他乡最年轻的传教士，葬在浪口教堂后的山坡上。我和梦晴说，“等一下我们去拜拜这个伟大的年轻人吧！”出了那间小门，这才看到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曾经的人。念旧情容易伤感，看旧景也是。那斑驳的墙面，那破旧的课桌，那被烧了一半的窗户，那已经合不拢的木门……让我们感受到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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