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笔记
曾入龙（天随子）
1
一些人走了
一些花开了
一座坟连着一座坟
或是一座坟死死咬住一座坟不放
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亦如爱人不离不弃
死死地把彼此
钉在一起
此生不悔
2
连月光都被感染了
这油菜花
烂漫的季节
打开了一截又一截
流金的岁月
3
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
成了这寨子里
最亲密的朋友
这多么不可思议
又
多么合乎情理
下棋、聊天、拉家常。如一家人
却又不是一家人
这两老头子一个叫对方猴子
一个叫对方死猪
学生时代因此大打出手
的两个绰号，暮年时
成了钉住彼此的图钉
紧紧把他们
钉在一起
4
在水草疯长的地方
在碧波荡漾的地方
在桃花盛开的地方
在尘埃落定的地方
在二傻子傻了又死了的地方
在张二妹结婚又离婚的地方
在放牛、牧马、割猪草的地方
在一块石头被水滴穿的地方
在爷爷看了又看、望了又望
最后种子一样种下的地方
在生我、养我却被我抛弃的地方
我该以怎样的心情，回到这里？
5
桃花开了
这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轰动
我是说，是在这个小小的山村
引发的一个
不小的轰动
6
洗脸、刷牙、唱歌、跳舞。不以为然
又深以为然地活着。
看小说、听音乐，与认识的人搭讪
畅谈今古。与不认识的
人假装相识:拉家常、大侃旧时光。
这是多么有趣的一天呀，让人激动
并且亢奋得
没完
没了。
7
磨损了的石磨
像极了年迈的天空
星星再多
日月再大
却怎么也
磨不碎了
8
当暮色四合
秋风硌疼的落叶
真他妈像那张
熟悉又
陌生的
猪腰子脸
9
在此之前。我必须打开喉咙
把要说的话
拿出来过滤一遍、清洗一遍
然后分门别类
把祝福、问候、亲切的话
放在左大脑;把讨债、辱骂、冷漠的话
堆到右大脑。把笑容挂在脸上
把生活过得勾心斗角
又扎扎实实，如人生
10
山路还在
细水还在
陀螺还在
秋千还在
所幸的是
我也还在
你也还在
11
腾起的炊烟
在还没腾起之前
是秸秆的笑容
如今腾起来了
带着烟火的味道
和一个妇人
一生的味道
这和村庄的味道是一致的
12
你若不来
我怎敢老去
你若不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
怎能映出
如你一般的红？
13
当鸡打鸣
牛出圈
太阳也该爬到半山腰了吧
14
谁也不知道杂草丛中会有什么
可能有蛇
可能躺着一块半身不遂的石头
可能有一张被一个小女孩
喜爱过又遗弃了的帕子
可能有一封遗落的信
曾让某个人
寻寻觅觅最后无疾而终
也可能埋着半块牛骨或锈迹斑斑的铁犁
也可能什么也没有。或有的仅仅是
一个傻逼无所事事地在清晨
挑逗一些怪诞的念想
仅此而已
15
层层梯田
看似紧密相连、亲密无间
实则一些高
一些低
被压住的悲伤
只有用心或亲历的人
才能看出
蛛丝马迹
16
天上挤出的一点点白
撞进并击毁了
地上所有的黑
我是想说
天上挤出的那一点点白
把那一代
生我们养我们的人
的头发
给漂白了
17
一只鸟飞过就飞过了
这对天空
没多大影响
对这个村庄
也没多大影响
每天来往的鸟儿那么多
哪里有空
计较
18
一阵风吹过
秋天
就安静了
那个老人
正安静地看着
一片叶子
又一片叶子
的落下
19
一只鸟
飞过偌大的天空
看不见它
留下些什么
事实上
它的喉咙
与天空擦出的火花
一直都在四溅
你看不见
并不代表
它不存在
20
我们约定的春天
在蒲公英上
张开翅膀。
沿着早已设定的轨迹一路飘摇
却不知不觉地
偏离了方向
曾入龙，1994年生，布依族，贵州关岭人，鲁迅文学院民族班学员，贵州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诗刊》等刊，出版有诗集《放牧云朵的风》、随笔集《何曾吹落北风中：从宋诗里开出花来》《一寸相思一寸灰：古诗词中的情与美》《当徐志摩遇见纳兰容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