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四十)程社长
(壬寅）
程社长
麦熟的气味，干燥中裹着熟悉了几千年的香气，被风刮过村头的矮墙，顺着土街绕着弯向村民炫耀着，转眼就来到了村里大水坑旁的村委会门边。大水坑旁一块常常集合开会的空地上，一群孩子正又蹦又跳地玩着，还开心地唱着：“凉快凉快真凉快，麦子煎饼黄瓜菜”。
村委会那矮矮的土坯盖的六间屋墙上，用石灰粉刷出一块白板，然后又刷上黑墨，成了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一排大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时屋门打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满脸黝黑穿着一身浸满汗渍旧褂子的中年汉子，他匆匆忙忙地往村东头走去。"程社长，吃饭了么?你这着急着忙的去哪里啊？”黑汉子一脸的焦虑，回头朝问话的人摆了摆手，也没回答，继续忙着走路。刚走了几步，又忙回头向后面的人打招呼：“朝阳，等会儿你去我屋里，给大社打个电话，问去炼钢的刘师傅回来没有？回来了，就赶快派他开车来村里，有急事儿。”这会，名叫朝阳的汉子，蹲在自家门口的碾盘上，端着大碗，正转着碗沿子自在自得的喝热糊嘟。听到程社长喊他急忙出溜站起来，“俺不会打电话耶！”“看你那点出息！”“ 俺会打！俺记住了。”旁边一个叫任孩儿的汉子，撂下碗站起来抢着回答。那黑乎乎的脸上，两只大眼咕噜咕噜的转，东瞧西瞧的，看着周围的人。“就显摆你能！”朝阳瞪了任孩儿一眼。
就这会儿功夫，程社长已经走出去了老远。转过一片小杨树林，在一个岔路口，他涨红了脸摸摸脑壳犹豫了一阵，最终转向左边去。右边的路通向铁姑娘队的队部，秀英住在那里。左边的小路直通村里的牛棚，牛棚不大，养了几头牛、驴和村里的唯一一匹马。程社长琢磨着，如果等不到大社里的汽车，就用马拉车送秀英去城里看病。想到秀英，程社长心里就后悔不停。这秀英是他从城里给请来的，可秀英已经怀了孕，连秀英自己也不清楚，她当了铁姑娘妇女队的队长后，没黑没白的带头干，结果受了伤，流了产，人也病倒了。这可让程社长他怎么给孝新交代呢？想起来就不住的叹气呀。当初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细心的了解一下秀英的身体呢？ 还让她去干队长担这么大的责任，出这么大的力。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给流掉了，他程光明就好比是杀人犯呐，害死了孝新和秀英的孩子呀。他的这个悔呀，是他这辈子第二个最悔的事啦！第一个悔是在解放战争时，中了敌人假投降的计，结果牺牲了自己最要好的战友吴畏和几名战士。
事情发生在解放古城外围的那场战斗中，他和吴畏分别是七纵三营二连连长和指导员，上级命令他们连清除古城西门外敌人的碉堡群，经过连续的浴血奋战，他们攻克了多数敌人碉堡。这时，敌人最后一个大碉堡里伸出了白旗，还丢出了一些轻重武器。他没细想便忙命令战士们冲上去受降，吴畏带上几个战士冲了过去。忽然，敌人的机枪响了起来，炮弹像雨一样落在吴畏和战士们的身旁。冲上去的战士们消失在硝烟中。战后，吴畏更是尸骨未存。为了这痛心的错误，他主动向上级报告，承担责任并要求降了自己的职。可今天他得拿什么来补偿人家夫妻呀？自己这个当过儿童团长，三八年的老革命怎么这么糊涂呀!他这么想着，三步并着两步，急忙着向牛棚奔去。
刚刚转过一片土坯墙，远远就可以看见牛棚了。此时忽地一下，从麦垛后面站起一个人来，把程社长给惊了一下，他还是习惯按部队里的想法判断：这人当过兵，藏得够隐蔽的！那人手里握着个竹竿做的马鞭，冲他一指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说完哈哈大笑。程社长一愣：“牛三民，你搞什么鬼呀？快！快去给我套马车！”牛三民，村里牛棚的饲养员。眼睛不大，一笑就剩下两条缝了。“社长，啥事能够瞒过我牛诸葛！车我早套好了，就等你大驾光临了。”“你早猜到了？”“猜到了。请上车吧。”说完把手中的鞭一甩，啪的一声响，马车便答答的从麦垛后面走了出来。
望着那油光流滑的马背，程社长对牛三民说：“你这牲口养的很好啊！”刘三民见社长夸奖他，得意的直翘那小胡子：“我这点儿贱本事，哪比得上您老革命呢？”说话的功夫，二人驾着马车往妇女队秀英的宿舍驶去。瞅着程社长那紧锁的愁眉，刘三民开了腔：“社长，恁别烦心了。俺有个亲戚的大爷，也是个县里的干部，三反五反那会犯了点错误，要撤他的职，可人家有文化，听说写了一篇申辩的东西，走走门路，就大事化小，躲过一难。按资历，恁都该是县级的干部，该做衙门享清福了，还吃苦受累不讲究，不如……”“做人怎么能那样做？”程社长一脸怒气：“干革命不是图得当官发财，光宗耀祖!自己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不能文过饰非。想想那些牺牲的烈士们，脸不红么?还心安理得么？”程社长两只火眼盯得牛三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个时辰以后，秀英给安全地送到了县医院。孝新不在家，出差了，程社长写了一封信留给他。然后他拨通了王县长的电话，要求撤掉自己社长的职务，通报自己的错误，他拒绝了王县长的劝挽，但仍然答应了留在社里工作。他痛心疾首地说：“我就想通过我犯的错误，让所有干部们都明白，犯了错就要接受处分，就要记过，就像战争年代的关禁闭和撤职一样。绝对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一些工作不认真犯有错误的人抱有幻想。要知道，官僚主义粗心大意害死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