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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三十二)申大夫
(甲午)
申 大 夫
申大夫干净利落的一个人。四十六七岁,中等偏瘦身材,国字脸,两道剑眉,串腮胡子,可刮得干干净净。操一口北平腔,串上点古城的味道,总是说几句话就要干咳两声,听着让人有点发笑,可谁也笑不起来,看病的总不能去笑话大夫的口音和毛病呀?二十年前(大概一九三六年前后)来古城开了间西医门诊所,后又娶了一个地道的古城老婆,从此便在古城扎下了根。申大夫的身世谁也不清楚,他从来也不讲,也没人敢问。大家伙只知道他医术高超,特别是儿科更好。读过不少书,上过大学堂。私下里揣摩他兴许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可又想不明白他背井离乡的来到这古城图得什么?后来有一次,他诊所来了一个生病的山西太原生意人,申大夫在和那人谈话时露了一句:我祖上也是山西太原。被排队等候看病的古城人偷听了去,便一下传开了。可山西人又操一口京腔,就更让人纳闷了。
自从政府开展工商业改造运动,对私营工商业实行公私合营政策,申大夫开的少陵西医诊所也被合并进国营医院。他原来的诊所改成了自己的住所,每天一早走路去医院上班,隔六七日在家休息一天。可还是常不断有些熟悉的病人,会来到家里找他看病,他也从不推辞,总是和颜悦色地询问病情和诊断。
这日,正逢阴历十五,申大夫在家休息。吃完晚晌饭,这日头就快落山了。古城人常年习惯每天吃两顿饭,晚晌饭都吃的早些。老人们说过:早吃晚晌饭,省得点灯熬油多花钱了。申大夫吃完饭习惯地用盐水漱口,再用牙粉简单刷刷牙,用热毛巾擦擦脸和手,便戴上手套,拿起一把修理树枝的剪刀,走出门来到院子里。他还想着他的那几棵月季花该剪剪枝了。刚剪了两三枝,就听见院子门口有人轻轻敲门,只见一个中年人探了一下身问:“申大夫在家吗?”“在家。请问您是哪一位?”“冒昧打扰了,我是来拜访您的。您吃过饭了吗?如没吃饭,我晚些再来。”“请进,请进!门是开着的。我已经吃过饭了。”申大夫走到门口,见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微笑着推门进来。仔细一打量,面熟。那人自我介绍:“我叫康达,在县委工作……”后面话还没说完,申大夫就想起来了,那人是县里的康部长,工商业改造大会上讲过话,还去过医院视察。“噢,您是康部长,请进,请进。”申大夫不卑不亢,伸手礼让康部长先行。申大夫做人有个原则;贫贱之人不嫌弃,富贵之人不卑躬。
康部长进了院子立足四下一打量,只见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条青砖铺的小径直抵堂屋门口。整个院里,正面三间堂屋,左边三间西屋,右边三间东屋,都是砖坯混建的。堂屋前西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东边种着一颗海棠果树,都长得茂茂盛盛。在堂屋和东西屋之间两个空角里,分别长着一棵刺槐和一棵银杏树。在青砖小道的两侧,西边分片种着月季、玫瑰,一棵蔷薇直把西屋的半个屋山头都遮蔽起来。东边种着两棵梅花树,花下散排种着油菜和胡萝卜,院墙边还种了一排青竹,长得郁郁葱葱。扫一眼申大夫戴着的手套和剪刀,康部长不禁赞叹:“申大夫真是高雅品味那!”
入屋坐定。康部长开口说:“一直想来拜访,可工作太多又琐碎,耽搁了。请问申大夫对工商业改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没有?县里医院有那些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请您多多批评指正!”申大夫回答:“康部长太客气,说工作中无懈可击是假话,但我认为,只要是为古城这一方水土的百姓谋福祉,为了治病救人,就是有些许不足和不当,改正了也就不必挂齿。只要是真心为百姓着想的政府,大家就会拥戴!”康部长一听不住地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会。康部长抬头看见北墙上挂着的一幅“夕晖岩松”国画,赞叹说:“这画画得好,也应了你申石松的名字和品格!”“康部长过奖了。”申大夫忙答:“这是我读中学的儿子治国和济民学画的。”“哦?我两个儿子也叫治国和济民。真是太巧了。”“我是依据一位长辈的教诲给他们起的名字。”说着把康部长引到他书房,去看一幅字。撩开门帘,只见东墙上一幅“良药济民,大医治国”的墨宝。康部长一愣,忙近前去细看,见右下角一方印记:“少陵石翁”。他猛地抬头:“这是我爷爷的笔迹啊!落款也对。”申大夫一听吃了一惊,他盯住康部长问:“果真?”“不假。”“你就是石公羽老先生的孙子?”康部长哈哈笑了:“我爷爷不叫石公羽,他叫杜石翁。你看那‘良药济民’四字中间不有一方指甲大的小印,刻了一个杜字么?”“原来这样!怪不得我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石公羽老先生无结果,原来老先生姓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说完竟激动地连连咳嗽了一阵。康部长笑问其中缘由,申大夫便慢慢道来。
原来,申家祖籍山西太原,是为富一方的晋商。他爷爷那一代去到北京开票号,他父亲在北京长大成家并生育了他。他两岁那年得了急性肺炎,高烧多日不退,人昏迷不醒,请了一个自称曾做过御医的大夫都治不好。一家人急成一团,奶奶和妈妈哭个不停。这天正巧杜石翁路过,闻声一问,得知情况,便主动表明身份。经过他一番综合治疗,申石松病情好转,几天后便脱离危险。申家感激不尽重金报答,杜石翁只取应得部分。申家过意不去,杜石翁便说,现如今,国家贫困,食不饱腹,缺医少药,天下百姓家,生十个孩子,夭折便有六七个!如真心想报答,可让孩子长大学医,悬壶济世,以报天下黎民。果真如此,那二十年后故乡古城见。并留下这幅墨迹以作见证。说到这,申康二人一阵感慨!康部长仰天长叹:爷爷遗愿如今已经实现,可惜老人家已经作古,看不到今天国家大治。申大夫也暗暗流下泪来。
二人正在详谈,忽然屋门外一阵拍门声。“申大夫,申大夫!”有人在喊。申大夫出门细看,原来是惠民街的颜巧巧。“什么事,巧巧?来屋里坐。”巧巧伸头看看屋里有客人,摇摇头,又扯着申大夫往院子里退了几步,小声说:“俺难受,肚子疼。”“到屋里给你检查一下。”巧巧害怕地退后几步:“您别告诉别人,俺怕、俺怕自己怀孕了……”“谁欺负你了?关老二?”颜巧巧拖着哭腔说:“他骗俺去他屋,说给俺看个稀罕物,进门就抱着俺亲嘴,亲得俺都喘不过气来,还说俺已是他的人了,不怕坏种们再追俺了……”“就这些?没干别的坏事了?”“嗯,就这些。俺怕怀孕了。”说完嘤嘤哭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