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微型小说)
作者/马淑琴
经济不景气,公司裁员,没想到第一个裁的就是我。大学毕业,我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十几年了,从没迟到早退过,就是不论资历只论绩效也不应该被炒鱿鱼啊?退一步,即使被炒,也不应该是第一个吧?我心里不平衡,不顾众人劝阻,粗鲁的推开主管的门,他好像知道我会找他一样,满脸怒气,狗仗人势,不屑的瞟了我一眼,煞有介事的说:"你如果不是业绩好,知道吗?早就被炒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用不用我给你包个红包啊?"我也黑着脸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他扯了扯嘴角,像个无赖一样皮笑肉不笑且理直气壮的说:"人要有自知之明,现在那么多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待业,我们把你留在今天已经厚待你了。"他虽然嘴下留情,但我知道他是说我丑。因为长的丑,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为了买房结婚,我忍气吞声的装看不见。古人云:"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因为丑,我三十好几没有女朋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一处像样的房子,为了挣钱,我只能折腰。可工作了十多年,房还没买成,女朋友没个影,现在又被这个家伙炒了。此刻,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像水库的水一样,汹涌翻腾,迅速的漫过临界点,我二话没说,轮起拳头,朝他瞪着我的双眼打去,他头一偏,躲过了。门口的保安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摁住我,之后又推推搡搡的把我推进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仓库里,一把大锁"咔嚓",把我和外界隔开了。直到我那个警察朋友乔峰来了,不知道赔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好话,我才从里面放出来。看着主管和乔峰说话时虚情假意的笑着,我真想再给他一拳。
走进酒馆儿,看着乔峰为我点的我最喜欢吃的糖醋鲫鱼,干炸鸡腿儿,我竟一点胃口也没有。
"天大的事儿也吃饱了再说。"乔峰说着,端起了酒杯。
"我并不是死皮赖脸的非要在那儿做,只是他们太欺负人了。我从上班儿时,他看到我就黑着一张脸,如果我业绩不行,我早自己滚蛋了。还有如果我一个月不洗澡,一个星期不换内衣,十天不刮胡子,他讨厌我也有道理,可他竟然讨厌我丑?我在那工作又不是和他谈恋爱,长得丑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我一古脑的把怨气全发泄出来。
"这有什么难懂的?主管是男的吧,你也是男的吧。男人,有几个是反基因的?看见年轻漂亮的女人是一个心情,看见一个丑陋的男人又是一个心情,这不很正常吗?况且你的能力也没好到无人替代的程度,你有啥抱屈的?"乔峰说着把端着的酒喝了一口,对我促狭的眨了眨眼睛。
"照你这么说,我有十足的理由被炒了。"我把脸拉了下来,要不他刚才和主管周旋接我回来,我真的要拂袖而去。看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好像我不是失业,而是和主管打麻将,因为主管不喜欢我而换掉了我这个牌友。
"你到底是谁的朋友?"我脸红脖子粗的朝乔峰吼。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东家不做做西家,犯得上和这种人计较吗?其实你早就骑驴找马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就被人裁了,心有不甘而已。就凭你的才华,这个时代还找不到工作?"乔峰说着,把我面前酒杯端起来,硬塞到我的手里。
我心里承认乔峰说的有道理,气消了一半儿,正在这时,服务生又端上一盘焖猪蹄,红椒末和蒜末均匀的撒在上面,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我抵抗不住诱惑,一仰脖,把杯中酒全灌进肚子里,夹起一块猪蹄大嚼起来,此时我才想起,我被关进仓库连中午饭都没捞着吃。
"还是你们当警察的好,不会受这种窝囊气。"我又抓起一个鸡腿。
"何以见得?"他一脸疑惑,好像我在说他不是地球人似的。
"因为你们有枪,一枪在手,谁敢侵犯?"说到"枪"这个字眼,我挺了挺腰杆,仿佛那把枪插在腰间,可以随时拔出来面对不公扫射一样。"
"那把枪给你。"乔峰说着,就把枪从腰中拔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怎么行?那是你的枪,是你执行任务的工具。"我两手在眼前乱摆的看着那把枪,仿佛那是一根烧红的铁棍,手放上去就会"滋啦"一声。
"干嘛怕成这样。"乔峰说着,把枪拿起来,往我腰间一插,好像那就是一盒烟或一部手机一样。
一枪在腰间真的不一样,人也在瞬间腰挺的笔直。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旁林立的高楼,却没有一间是属于自己的,心里怎可能不绝望。可一想到此刻腰间多了一把枪,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光,好像拥有了一些底气。
有了枪的某一天,我就遇到了一件让我想拔枪的事情。早上,我去新的公司上班,我正在路上快速的走着,一群手拿警棍,穿着同样服装的人拦住了我。
"这条路不能走。"警察的脸像一块冰,声音也像一块冰。
"为什么?"因为有了枪,我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度。
"没有为什么。"警察的话,像是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格式化了。
"这是我天天上班的必经之路。"我据理力争。
"必经之路也得绕道。"他还是那格式化的腔调,连表情也格式化了,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改变。
行人纷纷往回走,我身旁的一个人,用一只手遮住凑在我耳边的嘴巴小声说:"听说某个大人物要来巡视。"
"哦!"怪不得这几天我中午回来,还看见那些环卫工人顶着毒毒的太阳在路边摆放花盆儿呢。我心里轻蔑地哼了哼,用眼扫了一下冰冷地横在我肚子上的那只黑黑的警棍,真想把我的手枪也从腰间拔出来给这个混蛋一枪。但转念一想,他也是别人的孩子,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也和我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遂忍下了这口气,转过头,绕道而行。那天,不用说,我迟到了十几分钟,主管儿拉着那张后妈似的脸大呼小叫的训了我有十分钟,"狗血淋头",我想到了这个成语,但为了还没钱买的房子,我还是硬生生的摁住了把枪拔出来的冲动。
还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刚洗过澡,躺在床上,电视还没有打开,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一群手臂戴着袖章的人,就"咚,咚,咚"的狂捶我家的门,好像我家有窝藏的逃犯一样。我打开门,两个人不容分说就扭住我,一个猥琐的像头一样的人,站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说:"你是从外地回来的吗?我们需要检测你有没有什么传染病。"说着,把头一甩,那两个扭着我的人就像押解犯人似的把我拉扯出门,连外衣都没让我穿。一路上,寒风无情地撕扯我的肉体,我的身体和心灵都成了冰块儿,如果枪在身上,我真的要拔出枪来和他们同归于尽,所幸,我没穿外衣。
有时,我真的佩服乔峰,当你和他说这些事时,他总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在大惊小怪。而我今天碰到的事才让我真的认识到,以前那些事真的是小菜一碟。
晚上下班回来,远远的我就看见尘土飞扬,我以为山体滑坡了,走近才看到,几个轰隆隆的推土机在推我们的房子。小区四周,几十个彪形大汉,像是黑社会的人一样,威风凛凛地立在周围,他们的四周,围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群众,男的握着拳头,怒目而视,女的呼天抢地,又哭又骂,可推土机的轰鸣盖过了这些噪杂的吵闹声。我向一个堵住我不让我向前走的壮汉问道,"小兄弟,为什么拆我们的房子?"
"违章建筑。"他没有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
"可我们已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我按住窜上来的火气。
"十几年就正确吗?十几年也是违章建筑。"他用一只布满横肉的手点着我的脑门儿,脸上的横肉为虎作伥般的抖着,这一刻我只有把他当做机器人,才没抬起手来给他一耳光。
"我要见你们的头儿。"我郑重的对他说。
"谁要见我?"一个比他更像黑社会的壮汉像一座塔一样的立在我身边,手中拿着一个警棍一样的东西,旁边的群众,一下子义愤填膺地大喊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前几天他来过,蛮横的让我们搬家。"
"对呀,让你们搬,你们不搬,只好强制。"他理直气壮的口气好像他不是刁民,手无寸铁的群众才是刁民。
"如果有大房子住,谁会住着窝棚?如果有高楼大厦,谁会栖身这狗窝?现在你们不由分说就把我们的家夷为平地,和强盗有何两样儿?"我义正辞严的守护着自己的权利。
"你住马路边也不归我管,我只负责拆,拆!"他用重重的口气强调着这个字的重要性。"你懂吗?"他蛮横的口吻,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表情,而且用那种"你能奈我何"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斜睨着我。看着他,我忽然的感觉到:"这个世界,无赖不可怕,无赖到理直气壮的人,无赖到不以无赖为耻,反以为荣的人才真的可怕!"
看着断壁残垣似在哭泣的家园,看着这个洋洋得意,肆意践踏我们权利的流氓,我终于忍不住地拔出手枪,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可不管我怎么用力,子弹就是卡在壳里不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人抓住时机,一拥而上把我摁住,强行塞进一个车里,风驰电掣般地拉到一座废弃的仓库,不由分说的把我一把推了进去,落了锁。过了一夜,不知是什么原因,既没判什么罪,也没有人给句解释,就又莫名其妙的把我放了出来。走出那个大门,又是乔峰倚着他那辆破"桑塔纳"在等着,我又被他拉到酒馆儿,"喝杯酒,压压惊。"他笑着说。我用不屑的口吻对他说:"原来你给我的是一把假枪。"他不回答我的话,拿起酒瓶,在我的杯里倒满了酒,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然后,才端着酒杯,又用他那"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的表情看着我意味深长的说:"那你以为呢?你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是一把真枪吧?"
作者简介:马淑琴。网名,笨马。吉林省长春市人。热爱文学,平生最喜欢的事,是在书海中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