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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二十六)金老师
第三章
新 生 气 象
诗曰:
旭日喷薄冉冉东,故国百代育新生。
清风咸有新人沐,曰在大同共吉亨。
(戊子)
金 老 师
“金老师,金老师!等一等!”金淑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只见她一双眼睛清澈幽黑,脉脉有神;端正无邪的五官,生得真可谓小一分不足,大一分太过,恰到好处。两条大辫子又黑又长。人端庄贤淑,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用徐老师的话来说,长得太像观世音菩萨了。而现在喊她等一等的正是徐老师。
等徐老师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她便问:“徐老师什么事啊?”“金老师,庆祝大会和游行都结束了。我想请你吃餐饭,赏个面子么?”“谢谢徐老师,心领了!我还是回学校食堂吃饭。”“你忘了?今天食堂不开饭了。”金淑嫣一下想起了,今天是全县召开庆祝建国大会,也庆祝古城解放一周年,连学校炊事员都来参加了,食堂没人做饭。她犹豫了。徐老师看出来了,紧跟着又说,“简单吃点东西呗,现在都在一起工作了,以后愿意,你也可以请我吃饭呀!”金淑嫣又一想,点点头,两人便沿大路往御桥街走去。金淑嫣用眼睛的余光发现徐老师一直在偷看自己,她很明白他的心思。徐老师一路不停热情地问,是吃大包子还是小笼包?喝胡辣汤就壮馍还是就大烧饼?还介绍说,古城的烧鸡怎么香、羊肉汤泡馍多么鲜、干饭锅拌四喜丸子炖豆腐吃起来那个过瘾,直听得金淑嫣肚子里咕咕噜噜作响,她也笑自己给说饿了。徐老师一眼看见金淑嫣笑了一下,更来了精神,又问想吃什么?金淑嫣说,“简单一点。”徐老师也赶紧说:“好,我也喜欢简单一点。”于是两人便在一家包子铺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徐老师要了六个大包子----三个肉馅,三个素馅;两碗豆沫粥。金淑嫣说:“让徐老师破费了。”徐老师眯着他那本来就不大、一笑又变成两条缝的小眼睛,摇着手说:“不客气,不客气!”
眼见着就快到中秋节了,天气不冷不热正舒坦,人们早晚里外穿两件单衣正合适,可到中午就有点热了。喝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豆沫粥,人的汗就下来了。金淑嫣不由夸奖说:“这粥熬得真香,特别是有这么一点点糊味更好喝!”边说边想解开领口的扣子散散热,可一眼看见徐老师正盯着自己的胸口,便住了手。“这中御桥的豆沫可是出了名的。豆沫、豆沫,可是豆面熬出来的。改天你愿意,我再带你去酒仙桥喝抹膏,这抹膏也很好吃,是古城的有名小吃哩!因为煮得稠,得用勺子抹着吃,所以叫抹膏。用料有讲究:红枣、糯米、麦面、栗子、核桃仁、瓜子、青红丝、玫瑰酱、冰糖,样样齐全;做工更讲究,要先____”金淑嫣打断徐老师的话说:“徐老师,我发现你很好(hao四声)吃呀?”望着金淑嫣紧紧盯着自己的两只大眼,徐老师不由心里一阵发慌,“哪里,哪里,我、我、我只是感兴趣而已。”看着徐老师慌张的样子,金淑嫣说:“我又没指责你,只是说你对吃很有研究呀,慌什么慌呀?”“我没慌,我没慌!”徐老师更慌了,他就怕自己给金淑嫣留下坏印象。其实金淑嫣刚来学校,就有女老师介绍了学校的情况,特别说了这个徐老师,说他喜欢追漂亮姑娘。她转了话题:“徐老师,我刚调来学校工作,以后要多指教啊!”“岂敢,岂敢!乔老爷,啊不,乔校长都嘱咐了,要我们老老师多关照新老师。”“老老师,多老啊?”金淑嫣又问。“不老,不老,就是旧老师,也不,就是原来的老师。”徐老师越说越乱了。“好啦,介绍介绍你自己吧!”“我?我、我、我有什么好介绍的……好吧,我叫徐建德,二十五岁,家住五区徐家府村,济南艺专毕业,在学校教音乐课,还兼做点教务工作。”“我给你补充一点:你家是徐家府村的大户,论成份----”“地主、地主。----可我早几年就参加了革命,和旧家族划清了界限。”“我----”金淑嫣正想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忽然一阵热闹的锣鼓声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只见从南门街涌来一群人,敲锣打鼓吹喇叭,拉着红布标语联,一路还喊着“新中国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口号。“不是游行已经结束了么?”徐老师拉住其中一个人问。那人激动地说:“俺是自发的!代表俺全村----全体贫雇农,还有中农!地富反坏除外!”
望着游行的人们远去,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思。片刻,金淑嫣抬头问徐建德:“你在想什么?”“我?我没想什么。”“言不由衷!”徐建德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金淑嫣又继续说:“其实你很矛盾。你在想,这场革命,这个刚刚建立的新中国,要让无数穷苦人过上好日子,你也是欢欣鼓舞支持的。但对你个人、对你的家庭、亲人,你又有隐藏着的痛苦:你家多数的田地、房屋和你曾经的舒适生活失去了,甚至你的亲人还受到了波及----这一切归于‘土改和斗争!’。不是吗?”徐建德的两只小眼睛一下睁得吓人,“你、你……!你不要妄加猜测。”最后四个字,声音小得可怜。他不明白,这么美丽的金淑嫣,说话这样尖锐、伤人。但他在内心深处确实有过这种想法,曾使他坐卧不安。他抬头望见金淑嫣看着自己的冷冷眼神,似乎已失去了那最初美的感受,而增加了一丝冷酷严峻。他一下没有了看下去的勇气,低下了头。他哪里知道,金淑嫣说他的这一番话,竟也是说的曾经的她自己。
她出生在济南历下的一个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里,城里有产业房屋,雇了工人;乡下有田地,雇了长工;家里老妈子佣人一大帮。在学堂里,她受新思想影响,特别是当过教师的舅舅田华生,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济南解放后,土改运动开展,她的家庭不可回避地面临现实。虽然有她和舅舅以及其他亲人的劝导,但倔强的父亲仍不退让,针锋相对之下,最后酿成悲剧。聪明睿智而又感情丰富的她也面对信仰和亲情的两重压力,痛苦难抉。舅舅田华生这时在老家古城工作,便写信让她来古城,安排在学校教书。也想让她远离家乡,调节调节心情。
此刻,她沉浸在回忆里。忽然,一声呼唤把她惊醒:“淑嫣,淑嫣!”她抬头一看,是她的舅舅田华生。旁边的徐老师也看到了,抢先喊了一声:“田镇长!”“哦,小徐,你好啊!工作还顺利吧?”田镇长左右看看他俩问。“谢谢田镇长关心,我----”“舅舅,你找我?。”听到金淑嫣喊田镇长舅舅,徐建德呆了。“是。你舅妈知道学校今天不开伙,叫你回家去吃晚饭。”“好,你先回去吧。你这么忙,还让你到处找我……”望着笑眯眯、念念叨叨的舅舅那白了一半的头发,她心里又涌起一阵酸楚。最后田镇长低声问:“淑嫣,你和小徐……”“没什么,他非要请我吃饭。”回头去看,徐建德已不见了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