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二十三)郝连长
(乙酉)
郝 连 长
“我算干部了?”郝连章列席参加会议后,从区里回来,心里掩不住高兴,走路都挺胸抬头,只觉得自己好像又长高了几分,连脸色都敞亮了许多。他又用手去嘴边摸摸,感觉那块癣也好像没了。走到村头黄狼沟河边,他特意出溜下去,到水边照照脸。那水怎么也不如镜子,看不清,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如果回到村里,大伙见到他都问,郝三,恁哥怎么样啦?挨批了没?他怎么回答?他真想告诉大伙,嘿嘿,自己现在是代理连长了,可别人要问起他二哥连贵来怎么说?学习呢?撤职了?哎!算了,还是别吱声了。谁让自己是连贵的兄弟呢。
想到二哥,他是又佩服又偷偷地怨恨。二哥长得大眼睛高鼻梁,红堂堂的脸,个子高高的,村里的闺女们都偷偷地瞅他。他每回同二哥一起出去,遇上二哥的熟人,人家总会问:“连贵,这个是谁呀?”二哥总会不好意思地说:“俺兄弟----别看他长得瘦猴子样,又老鼠眼、癣皮脸,可能得很哪!能说会道的。”二哥打小也护着自己。自己受欺负了,回回总会说,俺哥是连贵,会拳,揍恁!他也怨恨二哥,每回总说自己瘦猴子、老鼠眼、癣皮脸!让自己抬不起头来做人。现如今,自己成人了,二哥也早不这么说了。可好名不出门,坏名传千里。连贵的弟弟郝三:老鼠眼、癣皮脸,四周村都知道了。
脑子里想着这么多,不由自主地沿着河沿边往前走了老远,直到一只脚扑通踩到水里湿了鞋,才一激灵回过神来。抬头往前看,远远能看到高和桥了,这桥有七八百年历史了。他小时候就听说高和桥的故事,是说一只鸟在桥栏杆上下了一个蛋,不小心蛋掉了下去,还没有掉到河里就孵出小鸟飞走了。天下再高的桥也不会有这种事啦!这都是老辈的人编排出来哄人的。谁信呢?想着走着,就快到高和桥了。忽然,看见一个人蹲在桥下石碑后头不动,他心里好奇,便紧赶几步走过去。快到跟前他大声问了句:“那谁呀!”那人浑身一抖,慌张地转过脸来,看了一下又扭过头去。虽然只扫了一眼,他觉得那人脸上有东西,上前一步,用手把那人脸一转,他笑了:“兄弟,你也怕丑,原来你脸上也长了比俺还大的一块癣!”那人低下头,手掖在怀里不动。“你来看高和桥的?哄人的,没啥看头。”见那人没动静,他又说:“兄弟,没啥,长癣很正常。俺娘有个偏方,用蒜来搽。俺就是这样搽得,管用!”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吐口气:“原来大哥也长了癣。”“兄弟,你哪村的?没见过。”“俺九区的。”“看你好像不舒服?”“屙肚子,难受!。”“哦,给你请个大夫?”“不用,歇歇就好了。”“那你歇着,俺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用手指指脸说:“兄弟,咱俩有缘份,记得搽大蒜噢!”那人应承了几句。
进了村口,不远看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树荫下头说话。走进一看,嗬!都带着枪呢。你们这是哪来的?刚张嘴想问,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同志一下转过身来,他一见,舌头顿时打了结,张嘴发呆。只见那女同志长得象戏文里说得:眉如细柳,眼如黛玉,唇红齿白,肤若凝脂,高挑的身材。他脑袋轰得一下全空了,只剩俩眼盯着人家不动了。“你是谁?”女同志问。真是太美了,村里的二妮算漂亮了,可一比她,那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快说!”他一激灵,醒过神来,那女同志正盯着自己呢,俺有啥好看的----哎呦,俺的娘吔,她看俺的癣!他忙扭脸,那女同志跟着又伸过头来,他再扭,她再伸头。“你躲什么!”她一抬手,旁边两个民兵哗啦一扯枪栓,抬手就把枪管怼着他的脑门了。他慌了神了:“别、别、别,俺、俺、俺!”平时怪溜的嘴,这会打哏了。“俺、俺就是这村的人。俺是民兵连的郝连章----”“嘿!骗谁呢?还郝连长,就你那熊模样?说,你到底是谁?”“俺说了恁不信----”一转头,看见村里跑出几个人来,前头的是妇救会的秀兰,于是大喊:“秀兰,快过来,给俺解释解释!”秀兰跑来问明情况说:“他就是连贵的弟弟郝三,就是那个脸上长----那个的。”“他是连贵的亲弟弟?”女同志乐得弯了腰。那民兵收了枪笑着说:“这雄黄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哥,准是路边上捡来的!”“你雄黄子才是捡来的!”“误会了,走了走了!”说着就都走了。郝连章气呼呼!得,半天才回过气来。他问秀兰:“那女的是谁?”“你没见过她。都喊她华同志。县里来的干部。”“哦,长得真俊!”“郝三,你就别做这梦啦!”“俺早晚都要娶个漂亮的媳妇!”“瞧能的你吧。”“说正经的,秀兰,他们来干嘛?”“来捉坏人。听说在九区祸害了邱村村长好几个人,往西跑了。这人脸上也长了一大块癣,比你这大多啦!”郝连章一听,一下想起高和桥下的那个人,越想越怀疑:脸上也长癣,躲着怕见人,没这么巧的事儿。错不了,就是他!他扭身就去追华同志。
郝连章带着华同志一行人悄悄来到高和桥边。他按华同志安排的,走到桥边伸头喊:“兄弟,兄弟!俺给你带治屙肚的药来啦,还有些吃的,你还在桥下边不?”喊了几遍,桥下有声音了:“大哥,你自己来的?好,谢了,你下来吧!俺正难受哩。”郝连章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回头使劲剜了华同志一眼,便拿着一小筐吃的进了桥洞递过去,那人刚要接,郝连章把筐子往他脸上一擩(ru),低头死死拦腰抱住压在地上,大喊:“快来!快来!”
几天后,郝连章从县里参加表彰会回来,村里也组织了会议。会上村长让他讲讲感受。他想都没想就说:“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只要豁了命出去干(事后才知道,那人腰里别着的枪都已上了膛),----对,还有听党的话,咱老鼠眼、癣皮脸也能立功受大奖!”
后来听说,他哥连贵参军抗美援朝后,他真当了民兵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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