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二十二)张部长

(甲申）     

                张 部 长

    张部长----张桂堂，鲁西人，逃荒路上参加了革命，那年才十三岁。他记得，那年秋天，逃荒路上爹娘病饿死了，他也只剩一口气，在路边晕了过去。慢慢醒来时只见几个人围着自己，一个人正给自己喂水喝。自己定神看看，周围都是当兵的，吓了一跳，忙起身，结果又一晕.只听旁边一个外乡口音的人说：“他准是饿得，快给他点吃的！”一个兵用手捏碎玉米饼，撮一些放他嘴里，又用军用水壶倒点水给他喝。他刚咽了一口，一下想起了娘：“快给俺娘吃，快给俺娘吃！”那几个兵不吱声了。他四周一寻摸，不见他娘：“俺娘呢？俺娘呢？”一个兵叹了口气：“真是个孝顺孩子啊！孩子，你娘走了！”“俺娘去哪了？俺娘去哪了？”“脱了苦海，去天上啦！”他一听嚎啕大哭，哭得旁边的几个兵也直抹泪。“孩子别哭了，我们是八路军，已经帮你把你娘埋了。你吃点东西走吧。”他爬起来磕了几个响头说：“俺这辈子就跟定你们了，做牛做马都行！”

    自从跟了八路军共产党，张桂堂慢慢出落成像他爹一样的汉子。在鲁南地区，他从交通员到侦察员，从武工队到正规八路，又从前线到敌后，他历练得沉着冷静，大胆机智，勇敢无畏，次次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这次打古城，战前他按地委和县委领导的要求，配合山东兵团七纵，侦察敌情，接应配合，战役后段迫敌放下武器投诚，减少伤亡，立了大功。如今全县解放了，打击清剿潜伏敌特又取得了初步成绩，工作重点转向了下一步。

    这不，天刚放亮，张桂堂就骑上脚踏车急急忙忙出城往城西北八区奔去。他要赶去开会。都说共产党会多，这特殊时期，刚掌握政权，千头万绪，群众生活、土改、镇反、恢复生产，明白政策的干部又少，那一条不需要抓紧？他踩车一出西门，路边全是残垣断壁烟熏火燎的样子，回头一望，新老西门一带的城墙千疮百孔。心想，这都是要抓紧清理的啊，可现在正忙着支援前线。一路想着一路快骑到许村了，土路高低不平，疙疙瘩瘩，紧蹬慢蹬，边骑边想。一不留神，哐当摔到了路沟里。胳膊肘也摔破流了血。他爬了起来骂：“他娘的，这算啥路呃！”看看脚踏车，链子断了。气得他直跺脚。还要赶去开会，这怎么办是好？上了路面仔细一看，他乐了。这一段路还是他去年组织人反清剿时破坏过的，加上老百姓说的“天浇地”，一大早泛露水，地面滑，他才摔倒。这才几天，古城就已经是人民的天下了。他想：等过去这段时间，他一定要带人修好这路，要修的又宽又平，这新国家就要有气气派派的新公路！

    他推车进了许村，本打算去村里找齐村长，把坏车放他那里，可老远就听到哭诉的声音。他紧赶几步进了齐家，就看见一个妇女扯住齐村长的袖子又哭又说。“怎么啦？”他问。齐村长抬头一看他：“张部长，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这个理。老许家的男人两年前贪便宜，私下里买了地主汤大麻子一百来亩地，这汤大麻子人也死了。听说要土改，如今要划成份，加上自己原来的地，老许家的男人足够格划地主了。虽然只收了去年一季粮食，可他家还雇了长工，这俩条件都够了。”“俺没请长工，那是俺兄弟！俺冤得很哩！俺没买这么多的地...”“这可是那会你亲口给大伙说得。”“俺...地俺不要了！这领导要帮俺做个主吔。”说着又哭开了。

    处理完这件事，张部长要急着走了。齐村长送出门不好意思地说：“俺这也没车借恁骑，恁饭也不吃。这还有四五十里地路要赶，要不借头驴让恁骑？”“我又不是小脚老嬷嬷（ma)，骑什么驴？！”说完放开步子走了。“恁的车俺找人给修好，恁放心吧！”“谢了，齐村长，回头见！”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出了老远。

    张桂堂撒开双腿，一路尘烟往前赶路。这得感谢这些年当八路的历练，行起军来，几十里路不在话下，而且走出汗来，脑子还更好使了。一路琢磨着许村的事，他觉得毛主席的话说得太有道理了：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干部万万不能粗心大意。特别是基层干部，做具体工作的，更不能马虎大意。自己脚下要去的八区郝家村，就有一大堆的问题要处理。这样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郝家村村外。这当口太阳都快落到树梢上了，只见村东头大桑树下有个人在打转转，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老远打招呼：“来的是张部长不？”“我是张桂堂。你是哪位？”“我是郝连章。”“你是民兵连的郝连长？糊弄谁呢？”“我的名字叫郝连章，我哥郝连贵。”“哦，原来这样。”说起这郝家村，村大人多，千把口子人，还有土围子。去年成立了民兵连，连长是郝连贵。可前几天开群众大会却发生打残人的事件，张桂堂就是为了这事来的。郝连章一五一十把情况说了。这被打残的人叫郝连鸿，他爹是大地主郝仁义，欺压百姓，前年死了。这郝连鸿也不是好东西，早年调戏侮辱大姑娘小媳妇，也作恶多端，后几年不知去哪，抗战胜利后他瘸着一条腿回来了，说是去大后方了。群众会上，大伙控诉他一家的罪恶，越说越愤怒，可他还咒骂不断，引起了众怒，组织人没有控制好会场，使得郝连鸿的另一条腿也给打折了。讲到这，郝连章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是我挡着，又说了一通好话，这郝连鸿被打死都可能！还有，你看我脊梁骨和胳肢窝给挖得----”“你说啥了？”“我说，老少爷们，大娘大婶们，这郝连鸿有罪，多大的罪，得政府来审来判！咱们可不能违法办事啊！咱打死啦他，咱犯错违反政策，政府枪毙他，那是他罪有应得！”“那你到村口接我？”“那是俺哥的意思，他怕见你。”“你说得这一些，我得调查清楚了再说。”

    两天后下午，八区干部会议上，张桂堂代表县委对这次郝家村群众大会事件做出了处理意见，强调了基层工作的重要性，松散马虎不得。郝家村村长、民兵连长停职到县府学习培训，村民兵连日常工作暂交郝连章同志临时代管，等待上级新的安排。最后望着大家，他抬着手一句一点地强调说，毛主席告诫我们：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在座的每一个同志，都要时时提醒自己，努力学习方针政策，做一个合格的革命干部。刚讲到这，就见郝连章在后排忽地站了起来拍巴掌，大伙齐刷刷扭头看他，他一看那些眼神忙坐了下去，他哪里知道，张部长严令:干部会议上，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许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