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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致国（山东）
初次见到成年的“爽歪歪”，是在三年前的市中学作文研讨会上。
当然，那时候她还没有退休，还是一名出类拔萃的铁路局中学语文教师。那时的她，叫“苇子”，发表文章时，笔名多用“苇喳儿”。是根本不会想到她就是如今的“爽歪歪”的。
怎么忽然就叫起“爽歪歪”来？
这故事大约应是在她退休半年之后吧：
有一天晚上，我的微信“新朋友”栏突然挤进来一个叫做“爽歪歪”的网友求加。看了请求，我笑了--这一准是哪个捣蛋包，是在搞恶作剧吧，于是我随手便点了个“同意”！
可真的想不到，竟然会是她。接着她就打开视频笑着把上小学的小孙女如何教她上网的事叙述了一遍：大年初一，刚吃罢水饺，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女，要考她这个三十多年教龄的退休教师的奶奶：
奶奶，你懂“圈粉”、“打酱油”、“虐狗”、“撒狗粮”吗？
当然，得到的结果是被孙女批评“太落伍了”，接着小孙女当场又给她出了三道题， 第一题：
现在“开会”怎么讲？她回答：
我活了六十多了，开会就叫开会呗。孙女说：错！现在叫论坛。
第二题：
现在“瘦弱”怎么讲？
她回答：
瘦弱就是身体瘦、体质弱。孙女说：错！应该叫骨感。
第三题：
现在“包工头”怎么讲？她回答：
包工头就是承包工程项目的负责人。孙女说：错！应该叫项目经理。
然后，孙女便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告诉她：
按照上面的测试，说明你已经有很严重的现代语言表达障碍了！说话已词不达意，不信，我再出一些练习题给你做做，可能对你有点好处。说完孙女就给她布置了“练习题”：
1、单位现在怎么讲？（叫机构。）2、集体现在怎么讲？（叫团队。）3、目录现在怎么讲？（叫菜单。）4、计划现在怎么讲？（叫路线图。）……9、暴发户现在怎么讲？（叫土豪。） 10、农民工现在怎么讲？（叫外来建设者。）11、半老徐娘现在怎么讲？（叫资深美女……）16、结伴出游的人现在怎么讲？（叫驴友。） 17、做人之道现在怎么讲？（叫心灵鸡汤。）…… 25、痛快现在怎么讲？（叫爽歪歪……）
叫什么？爽歪歪？于是，她立马就记住了这个名词，当即就让孙女用“爽歪歪”做了网名，上了微信。
看了“爽歪歪”网名的由来，我想我亲爱的读者，您一准认为她是个放荡不羁的女人；其实，她小时候非常乖巧，中年是个性格非常内向（至少，在我眼里）的人。
但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又是一个不幸的。可比起同龄人来，又算是极幸运的女人。说她不幸，她的人生确乎不幸，二婶子怀她仅三个月，二叔便牺牲在解放后的微山湖剿匪战斗中，她是标准的“腹而无爷”一辈子无缘于父爱。
说她是极幸运的，是指她一下生就享受到了“烈属”子女的待遇。再就是她幸运的是有一位知书达理的娘--我的远房二婶子，二婶子娘家是滕县西岗街有名的高家，听说其娘家爷爷还是满清的秀才呢。因而，二婶子的一言一行应该是宋家闸“三从四德”的典范。刚生下“苇妹”时，人还不满二十岁呢。可人家就咬着牙拉扯着“苇妹”，一步一步的往前过，直到如今人前人后，一辈子就没一句闲话。
“苇妹”上小学的时候，宋家闸的女孩子能上学的不多，可二婶子硬是风里雨里把“苇妹”供应到初中。虽说，初中只读完了一年级，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但是，如果没有那一年的初中，恐怕政策再好，“苇妹”也是保送不了“工农兵”的。
说“苇妹”是极幸运的，还在于她师范院校刚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当时最好的“省直”单位---铁路局中学--人家当年坐火车能不要票，就这一点，就能叫整个宋家闸人羡慕的要命！而且，更叫人羡慕的是，刚走出校门不到一年，就找了个当大官的男人（只要当官，宋家闸人就觉得是命好）。
特别是结过婚，三天回门的时候，“苇妹”是坐着当时人们想都不敢想的黑色小轿车回的宋家闸。听说回门的当天，十里八里的男男女女都往宋家闸挤，为的就是能看一看什么是小轿车！
……
这，就是当年“苇妹”留给我的记忆。准确点说，只到她考初中之前。因为她一读初中，就离开了宋家闸，再往后，恢复高考我也离开了宋家闸。
她齐耳短发，团团的脸，双眼皮，脑后拖一个蝴蝶结，走路一蹦一蹦的，一个阳阳光光的小姑娘……
说起来三年前的那次邂逅，纯粹是偶遇。因为我是作为主讲嘉宾去出席那次中学作文教学研讨会的，记得我刚刚讲了一个小标题，就觉得有人在特别关注我。可能是我浓重的宋家闸乡音唤醒了她对俺宋家闸的记忆吧？我一走下讲台，她就迫不及待的走向我：
您是，您是二哥吧？
啊，看着面前站着的，还依然留着齐耳短发的团团的脸，双眼皮的中年女性，我一下子也忆起了她：
啊哟，你会是“苇妹”！
她就是“苇妹”！读了师范专科而就教于铁路局中学的“苇妹”。
于是，下午的讨论我们就没有参加；兄妹两个就在各自的回忆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于是，我就大体知道了“苇妹”和二婶子大致的生活轨迹。
“苇妹”告诉我，丈夫很好，是组织上安排的，正师级转业，有一个叫做“援朝”的儿子，自从有了“援朝”，就把二婶子接到了身边。不知为什么，直到大前年二婶子仙逝，她就再没有回过宋家闸。那时她还带着初中语文课，眼看就要退休了，能让她来参加市的研讨会，为的就是给她最后一个出门的机会……
说真的，那时候的她，和她交谈，比起如今的“爽歪歪”，是真真实实的判若两人。是哪一点随了二叔二婶呢？过后，我就常常想。
二叔和二婶是在赶庙会的时候偶遇的，洞房花烛夜里，二叔给二婶子讲了为什么托人找二婶子的诱因。
据说，二婶子未出阁时人就比较开明，那时候刚解放，山东评戏正演《李二嫂改嫁》。村子上排这出戏，没有旦角，作为大闺女的二婶子就敢出头演寡妇李二嫂。也就是在庙会上她的演出，特别是一句：
李二嫂眼含泪关上房门，
对孤灯想往事暗暗伤心……
真的唱的是柔肠百转、缠缠绵绵。就那娇羞、痴情的唱腔，把二叔拨撩得如痴如迷。下了会，第二天一早，二叔就迫不及待的专门央了李大脚去西岗街高家提亲……
其实，那时的二叔，也是俺宋家闸的书香门第---难得的“才俊”，二十刚出头，高高挑挑，人长得标致，在村公所又干着“文秘”，可是个能说会拉的“讨人喜”哟！
特别是在洞房花烛之夜，给二婶子讲的“苇喳儿”的故事，就成了宋家闸洞房花烛之夜的范本。更好似专门留给二婶子的念想。要不，“苇妹”一生下，怎么就有了“苇”的名字呢。
说起来，关于“苇喳儿”的故事，在微山湖畔、老运河边那是家喻户晓的爱情故事。当然，是都没有二叔讲的“受听”的！因而，直到如今不管是谁再讲起这段故事，总要冠上：这是二叔在世时亲口说的。
到过我们宋家闸的都知道，这里靠着湖，到处都是“撑、撑、撑”、“刮、刮、刮”的叽叽喳喳的“苇喳儿”。特别在微山湖的百里芦苇荡里，这水鸟可以说到处都是，并没什么稀罕。因为，它们的巢就筑在芦苇之间。而至今让我不能忘的是就是小时候经常和狗蛋、大牛去芦苇荡里摸苇咋儿蛋，回家烧了吃的往事。但想不到这遍湖都是的鸟儿，到了二叔的嘴里，就成了满满的诗情画意！知道为什么“苇喳儿”公的喊“刮、刮、刮”，母的叫“撑、撑、撑”呗？
特别是四婶子，如今每次学讲这段故事时，都还总要着意卖个关子。
告诉你，这“苇喳儿”原是乾隆年间一对恩爱小夫妻变的！
接下来，她就用了富含诗意的语言学着二叔当年的样子绘声绘色、外加肢体语言的拉起来：
说是乾隆爷第六次下江南的时候，圣驾就扎在紧靠大运河的微山岛上。当时，正值金秋，岛上秋高气爽，芦花飘放。时值下午，乾隆爷用过御膳，信步迈出行营。刚走出几步，耳畔便飘来一阵悦耳的渔歌： 七月老，八月落，十八的大姐摘菱角； 才要伸手薅菱秧， 顶头遇上情哥哥…… 哪里来的妙曲？ 听惯阳春白雪的乾隆，乍听这渔家曲儿，好似觉得如同天籁。循声觅去，就见一渔姑正手提渔篮从船上走下来，乾隆不由自主张大了嘴，那渔姑走起路来风吹杨柳的野性，早已“拽”住了他的心。身后小太监刘庆那可是心领神会，马上就找到了陪驾的知州。知州听说乾隆爷竟然看上湖崖子的菱妞儿，真是乐得肝儿发颤。于是便当即回复小太监：请放心，下官这就找人调教这妞儿，等万岁爷龙驾南巡一回，就一准会让她舒舒服服的伺候圣驾！
你想想，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这知州不光觉得那姑娘会是喜从天降，弄不好他这说媒的还会有人给他送礼，说不准以后还会保他官运亨通呢！
可是，想不到事情就是事与愿违：原来，这菱姑儿早已是“名花有主”-一年前就和邻村的青梅竹马大牤私定了“终身”！
菱姑儿一听知州上门提亲，头，一下子大了：这可是圣命难违！转眼就找到大牤，两个心上人一直哭到后半夜，最后菱姑儿忽然灵机一动：什么皇帝老儿，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了本姑娘！微山湖那么大，哪里养不下两个大活人？说完，一不做二不休，驾了艘不足六尺长的小船，拽了大牤，趁着夜色，芦苇荡里一藏，便私奔了！
可是，两个恋人刚刚躲进芦苇荡，老天爷忽然就变了脸--响晴的天，突然刮起了大风。本来微山湖上就无风三尺浪，这
一来好似要把整个大湖翻过来似的，风，越刮越大，浪，越掀越急，瓢样的小船，怎经得了这般的风浪？一个大浪，转眼湖水就灌进了小船舱里。面对不断涌进的湖水，大牤使劲往苇荡里撑，菱儿使劲往外刮涌进舱里的水……
狂风恶浪中的大牤就拼命喊：“快，刮、刮、刮”！
浑身湿透的菱儿则使劲喊： “快，撑、撑、撑”！…可是，无情的大水，终于把他们按进了湖底……打那，密密麻麻的芦苇荡里，就传出了“刮、刮、刮”，“撑、撑、撑”不绝的吱吱喳喳儿的叫声……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因而自从见过“苇妹”，无论什么时候回到宋家闸，都会马上想到“苇妹”，想到“苇喳儿”。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是因了就在那个寒假里他的那位正师级丈夫，突然走了的缘故吧。反正，“苇妹”--“爽歪歪”的信息突然少了；而她的儿子，我的外甥---在铁路局宣传科上班的“援朝”，则和我的交流慢慢多起来。以致，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舅舅，我想当面给您啦一啦。
要给我啦什么呢？可能就是请教我所谓写作的“诀窍”吧？
但是，想不到见了面，“援朝”--一个三十大几的小伙子，粗壮的搬运工人似的，说起话来却忸怩得像个姑娘；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好一阵子才坎坎坷坷的说：
我知道，在上辈人中，只有您，才能给我妈说进话去。唉，您就是舅，有些话我也不能当面给您说。那就先加个微信吧，咱微信上聊……
说着，他点燃一支烟；不过，闲谈中也让我了解了一部分关于“苇妹”那时候的信息：被宋家闸人几乎忘却的“苇妹”，退休之后的她，不，也就是学会上网之后的这几年的“苇妹”，其心路历程的来来去去……
听“援朝”讲：虽然“苇妹”身为语文教师，但到了晚年，对于新生事物接受却是很慢。没退休前，是连短信都不会发的，是“援朝”的女儿，她的小孙女教会了她上网；谁知道这个万花筒般的网络，好像一下子给“苇妹”打开了通向外部世界的大门：自打学会的那一天开始，就天明到天黑的在网上撞开了……
再往后，人就慢慢变得越来越精神，以至，脸上好似都有了多年不见的红晕……
按说，这应该是个好事，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年逾花甲的她，竟会在万花筒般的虚拟世界里，迷上了一个叫做什么"小鲜肉"的网上流氓！
说这话时，"援朝"早已是满脸怒气，且又外加着几多的无奈。她，毕竟是他的亲娘啊！他使劲抽过一口烟，抹一把潮湿的眼:舅，网上，您自己看吧，有些话，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竟会是这样！看着“援朝”渐去渐远的背影，捏着加了其微信的手机，我心里坠坠的往家里走。接着就听到“嘟啰”“嘟啰”一个个短信飞过来。转眼间，一截截"爽歪歪"与”小鲜肉"图文并茂的网聊截屏，便扑面而来…
真的是花花世界，无奇不有！这个所谓”小鲜肉"竟真的是一个才三十六岁的小鲜肉！
一个六十三岁的老太婆，一个三十六岁的小鲜肉，能在网上聊出什么样的故事呢？等我吃罢晚饭，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翻阅“援朝”交给我的“任务”时，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这种事，能有可能吗？
但是，一段一段的微信，一块一块的截屏，却就在那里！截屏里的”小鲜肉"，是沿海一个城市的公务员，也许是标准的闲的“蛋疼”，在网上撞来撞去的结果吧，就撞到了自称“爽歪歪”的“苇妹”。
一个“爽歪歪”，一个“小鲜肉”；一个六十三，一个三十六，海聊、胡侃可以，居然就在“微微一信”的屏幕间，能上演一出人间闹剧：字里行间透露出，所谓“小鲜肉”，原是一个刚刚遭遇家庭“解体”的“单身狗”。之所以遭遇“解体”，是他的那一半太现实了：“小鲜肉”的那个她，原是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千金，当初之所以死里活里追他是觉得他是一只“潜力股”，在政府院内，有她家的钱托着肯定能够扶摇直上。可是想不到他就是一个“颠不开”的书呆子。再就是她的爹的已经傍上了市里的老一；因之，结婚不到一年，就和他“解体”了。要不，他怎能像一只“遛门狗”似的在网上瞎撞！
一个”小鲜肉"，一个“爽歪歪”，不到三个回合，两个人便真的撞到了一块：微信、微信，原是微微一信，反正是都带着一张假面孔；很快便聊到了“情感世界”。一个啦婚姻的不幸，一个啦虽然是过来人却不知道什么是“做爱”的滋味！接着关于“做爱”的话题，就像阿Q从小尼姑的胳膊想到了裸体，从裸体便想到了性交……
怨不得“援朝”说他说不出口呢，就是白屏黑字在那里闪着，我都不能相信！在我记忆里一直温文尔雅的“苇妹”，能会在屏幕上敲出那些叫人羞于启齿的浑话。但是，特别那句一辈子没尝到什么是做爱滋味的话，还有那：只要他喝了酒，要有那个动作的时候，她就在那里拿本书看，准备三两分钟之后“擦屁股”……的细节，又确实印证了她的婚姻的真实状况：男人是组织上安排的，人比她大二十多岁，又抽烟又喝酒……这就让人想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石光荣……
而富于联想的“小鲜肉”，更是马上想到了撰写《平凡的世界》的路遥！路遥啊路遥，他的亲弟弟都可怜他一辈子没有一次像样的性生活！
能聊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于是顺理成章的”小鲜肉"，接着就把自己的照片发过来。怎么样礼尚往来呢？看着正英气勃发的”小鲜肉"，作为被动方的“爽歪歪”,只得把二十年前的一张照片，美颜后发给了”小鲜肉"。
二十年前，又加了美颜；作为“久旱逢甘雨”的"小鲜肉"，那岂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一张照片，让他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下班就急不可耐的打开视频！到了这个时候，咱们的“爽歪歪”才心里慌了,不给视频吧，难得在网上找到这么一个红颜知己；给他视频吧，现实中的自己却已经是个黄脸老太！
最后，终于经不了”小鲜肉"的死缠烂打，她心一横，“豁出去了”……
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想不到昏头昏脑的”小鲜肉"偏偏就爱上了“这一口”！且，接着就急不可耐的邀请她赶紧去那美丽的滨海城市的金沙滩上约会……
对于后来的“发展”，我确实没办法叙述了，就如好多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一个三十六岁的"小鲜肉"，一个六十三岁的老太婆，居然会滚了床单……
这，也许是她们的一时冲动吧？看到这里，我还盼望着一向温文尔雅的“苇妹”，能及时踩下急刹车，可是，往后的截屏、视频更让人不堪入目！
知母莫过子，偷窥了母亲秘密的"援朝"，你想想这样的事，他能够容忍吗？
可是，想不到偷吃了禁果的“苇妹”，忽然又有了新的举动：
她要去那海滨城市！
她要去那海滨城市买什么“海景房”！
哟，看到这里，我才突然明白，这恐怕才是三十多岁的我称之为外甥的“援朝”找到我的真正原因！
六十多了，突然间会“劈腿”，这已经就叫人难以原谅,如今又要拿出真金白银的出走！
啊，一个原本活泼好动的，能歌善舞的姑娘，经了组织的安排，嫁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了。如今，突然找到了什么“真爱”。“劈了腿”，要买房、要出走。这，不能不说是有些另类！可是，作为一个本家的，远房的“二哥”，我，我又能阻止得了吗？
作者简介：宋致国，山东，济宁医学院退休，曾在《山东文学》《山东文学》《青年文学》《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过散文、小说。
协办单位：月印无心佛教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