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

文/谭友成

今天轮到老吴到接待大厅值班了。接待大厅值班又繁又累有时还要受气，但接待大厅是单位的窗口，没有办法，还得轮流值守，这就像女人的身子，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绕不开，躲不过。

这是老吴被免去接待办副主任职务后第一次到接待大厅值班。接待大厅对老吴来说，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里，既是他仕途的高光之地，也是他人生的滑铁卢。

老吴在一个能手如云、关系遍布的大单位工作，因没读懂厚黑学，加之不入圈子，不跑不送，已届不惑之年也没能捞个带“长”的职务。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前的一天，老吴仕途的春天竟然不期而至。

几年前，一位大领导要来单位视察。为了迎接这位大领导，单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了整整一周。办公楼前的院坝，也是打扫了一次又一次，冲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硬是连一粒尘埃也没让留下。

俗话说得好，百密必有一疏。接待大厅还是出现了状况。以前接待大厅每天前来咨询上访的人络绎不绝，但那天竟然没有一人！但凡大领导下来视察，一般都会深入基层一线便民窗口体察民情了解民意，并作重要指示。单位的便民窗口就是接待大厅。但现在接待大厅空无一人，大领导如何来体察民情了解民意？如何来作重要指示？这可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和闪失。有人建言局长马上在单位内部挑选几名同志前来冒充一下，但被局长否决了。是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领导视察的新闻是要上电视的，万一冒充的同志露馅了，后果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大领导的车队马上就要到了，局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天正遇老吴值班。老吴见局长的焦急状，就对局长说：“局长，我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局长望着老吴，满脸狐疑：“你有主意？快点说出来听听，不然时间来不及了。”“不是有一名经常到单位揽活干的人吗？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工，为人敦厚纯朴善良，也见过大世面，知道该怎么应对场面，而且住的地方又距单位很近，几分钟就可以到位。是否可以联系一下他？”局长没有想到这个在单位平时毫不起眼的人，居然想到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局长连声夸赞，并吩咐马上落实。

二十分钟后，大领导在众多人地簇拥下来到了单位。在接待大厅，大领导亲切地接见了农民工，嘘寒问暖，并作出了重要指示，还对单位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记者的长枪短炮和镁光灯见证记录了这个极为重要的历史时刻。看得出来，跟在接待队伍最后面的局长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临走时还特地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吴一眼。

大领导走后没几天，单位召开党委会，一致认为老吴“政治素质过硬、思想道德高尚、工作认真踏实”，决定任命老吴为接待办副主任。

老吴是因接待大厅值班而走上领导岗位的，自然对接待大厅的值班工作更是高度重视。上任后不久，老吴就对接待大厅进行了彻底改造。第一次改造后老吴感觉效果不好，决定推倒了重来，反正用的是单位的钱，单位也有的是钱。经过几番改了推、推了改，接待大厅终于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最让老吴引以为傲的是，他把接待大厅接待台上那道已经设置多年的玻璃墙给拆除了，他认为那道玻璃墙阻隔了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严重影响了亲民爱民接地气。每逢大领导前来视察，老吴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拆除玻璃墙的故事，领导们听后对他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式大加赞赏、肯定有加，媒体也以“拆除玻璃墙，贴近民众心”为题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报道，十里八乡的单位都慕名前来参观学习，有的还力邀老吴前去介绍先进经验。

一时间，老吴成了大红人，风光无限。单位内部深喉人士剧透，年后老吴就要接替马上到点的老方出任接待办主任了。

2020年之初，一场流感肆虐全国。为了检查各行各列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工作开展情况，新的大领导又来到了单位视察，自然而然又到了接待大厅，老吴自然而然也继续尽情地演绎着他那拆除玻璃墙的动人故事，直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但是让老吴感到意外的是，这次的大领导似乎与以前的大领导不一样，他讲完这个故事后，对他的创新之举不但没有表示出任何的肯定，反而问起他：“现在疫情当前，单位对这里值班的同志提供了哪些安全保障措施？”老吴没有想到大领导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之前毫无思想准备，一时语塞，事实上老吴也无法回答，因为单位压根儿就没有为这里值班的同志提供过良好的安全保障措施，连口罩都是值班人员自己购买的。大领导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严肃了：“疫情目前没有完全消除，周围还可能潜伏着无症状感染者，你们连自己的职工都不懂得关心和爱护，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谈亲民爱民？你们以为拆除一道小小的玻璃墙就做到亲民爱民接地气了？真正阻隔与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的不是玻璃墙，而是我们每一名同志的心墙，向人民群众敞开我们的心墙，那才是真正的亲民爱民之举！”大领导还认真查看起旁边的登记簿。因原始登记簿脏乱不完整，为了整洁、美观和规范，老吴前年突发心思，请专人重新编造了登记簿。以前来的大领导很少查看登记簿，即便查看也仅是象征性地翻上几篇，哪曾想这位大领导这么认真仔细。老吴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额头的汗珠也直往外冒。“怎么全部一个笔迹？单位几年来都是安排的同一名同志值班的吗？”大领导显然十分生气了。跟在接待队伍最后面的局长，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临走时还特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盯了老吴一眼。

大领导走后的当天下午，接待大厅再次进行了改造，接待台上又重新设置了一道崭新的玻璃墙。单位连夜召开党委会，一致认为老吴“工作中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做表面文章、搞花架子，形式主义严重”，决定免去老吴的接待办副主任职务。

在一阵遐思中，老吴已经来到了接待大厅的门口，望着重新改造一新的接待大厅，既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尴尬踌躇徘徊齐上心头，随后好像又突然顿悟了什么，不再尴尬，不再踌躇，不再徘徊，迈开步子走进了接待大厅……

作者简介：

谭友成，现居重庆，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工作之余偶尔码码文字，用以记录自己走过的岁月，也以见证这个伟大的时代。作品散见于《中国司法》《中国法律援助》《青年与社会》《清风文学》《人民网》等报刊杂志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