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湖北诗人胡佳禧《盲人》（组诗）
文/辛夷（四川）
诗歌，自我潜意识的表达，诗人，总是愿意通过诗歌表达自己的困惑、迷茫、忧伤、喜悦、向往或者逃避。千百年来，中国诗歌从古典诗词逐步转向现代诗，诗人们乐此不疲的选择了诗这种跳跃的思维方式，让自己的潜意识甚至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在诗歌里放逐。诗歌变成一个多维神秘空间世界，这是一个用肉眼看不见的自我思维的国度 ，思维、意识、情感、焦虑、兴奋、敏感等等等等共同形成了这个属于诗人自我的多维神秘空间，诗人在这个自由的多维国度里，放飞自我的思绪，当种种思绪都被用语言形式表达出来，诗人，就完成了一个自我思维的灵感建造。
盲人在幽暗的屋子
将一些象征与形式贯穿于我
将一些穴位在灼热畏寒中探个虚实
《盲人》
用意象给诗歌想象力的空间。“盲人”与“幽暗的屋子”是诗歌的外在意象与形式，诗人想表达的还是自己的内心。我们常说，世界万物，无一不可入诗，但具体选择什么样的意象与形式表现，不同的诗人，不同的内心，不同的表达“盲人在幽暗的屋子/将一些象征与形式贯穿于我”一种神秘空间的延伸与超越感出来了，盲人的幽暗的的屋子，在诗人眼中，迅速转换为夜色中的苍穹，人体的穴位就像那漫漫蓝色苍穹中闪闪发亮的星子，你能辨别那忽闪忽闪的星子的虚实吗？那星子也是诗歌的意象表征与独特形式，是诗歌的幽幂的玄关，让人想抬头仰望那诗意的苍穹与夜色。
此刻，我就是一位盲人
无需看见痕迹
无需看你脸色行事
无需看见人间那么多媚眼与溃烂的伤口
无需看见那么多暴露无遗的狰狞与淋湿的秋衣
也无需在晨曦与夕阳中识别随风而动的狗尾巴草
《盲人》
“此刻，我就是一位盲人”这是诗人的愤懑之思。现实生活有时相当狗血，比电视剧情还要狗血，诗人渴望在诗歌中寻找一种慰籍，一种逃避“无需看你脸色行事/无需看见人间那么多媚眼与溃烂的伤口/无需看见那么多暴露无遗的狰狞与淋湿的秋衣/也无需在晨曦与夕阳中识别随风而动的狗尾巴草”诗人此刻以诗歌为山岗，一个人独自站在在高高的诗歌的旷野中，向着狂风与野草怒吼，去他的脸色，去他的掐媚，去他的面目狰狞，去他的狗尾巴草，可那狗尾巴草才听不见诗人的怒吼，继续随风而动，继续反复着掐媚与狰狞的双重面目，继续着对不同的人变出不同的脸。鲜明的反讽，自我解嘲笑，生动的语言表达，对现实生活的无力与无语感鲜明而无奈。
就做盲人
盲人，让我看不见卑贱与胆怯
盲人，让我绕开虚晃的光亮
《盲人》
近代中国，信仰匮乏，道德迷失，人的精神世界很容易枯遏。“就做盲人”很绝望，很痛苦，痛苦得颓废而迷茫。宁愿自己看不见，看不见别人也包括自己的“卑贱与胆怯”，宁愿自己看不见，就可以绕开那些“虚晃的明亮”，尊严二字，很多时候，都是稀缺品，内心的痛苦没有办法表达，宁愿什么也看不见，或者，看见了，也当没看见，没看见，其实，早已看见了。
每一个早晨，我在虚无中醒来
末落的门窗送给我剩下的凉风
那醉人的凉风
已被起得更早的人带走
《白骨，白骨》
这首《白骨，白骨》名字骇然。诗歌，有时就是用自己的灵魂与神冥对话，所以，诗歌是一个诗人的信仰。“虚无中醒来”、“剩下的凉风”很惆怅，有宋词中的游离而不得其所的感觉，那种虚无感最容易击倒一个在城市中踽踽独行的中年人。巨大的工作压力，上老下小，一眼能看到头的人生，复杂的职场关系，家庭的繁琐，每一项，都在击打着中年人脆弱的神经，睡得越来越晚，醒得越来越早，每一个清晨，从昨夜虚无的梦中醒来，推开窗，感觉，那些窗，吹来的，感觉那全是“剩下的凉风”，多希望能闻到那清新、新鲜的、醉人的凉风啊多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快乐，可是，这也是奢望，因为，那些醉人的清新早已“被起得更早的人带走”了。
就在今天，我后悔不该向麻雀起舞的草地伸延
我发现一具无名的白骨
就躺在麻雀行走的中央
白骨，就是这么一堆坦露于人世的白骨
这一堆白骨分离腐烂的皮肉
分离腐烂的前世
《白骨，白骨》
奇特的意象让人心惊，也让人好奇，试图寻找出诗人想要表达的内在象征。诗歌不同于散文与小说，因为诗歌更适于表达作者内心的千奇百秀、光怪陆离。再没有比诗歌更奇特有趣的表达方式了。散文与小说的文本都重在叙事，有条有理，有条不紊，诗歌没有这些条理，诗歌可以表现得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后悔不该向麻雀起舞的草地伸延”这样的句子如果放在散文与小说中简直莫名其妙，但放在诗歌中，就会变成一双诗人想象力的翅膀，带着读者，或是带着诗人自己的思维，任意在文字无限广阔的空间与时间里自由翱翔。“分离腐烂的前世”诗人好像以字为刀，一刀一刀的割去“白骨上”“腐烂的前世”，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我躲不过路上的白骨
我想，要不了多久
这堆白骨就会成为蚂蚁的抢手活
《白骨，白骨》
直简的文字像一把剃刀，迅速剔除尘世肮脏的腐肉。“我躲不过路上的白骨/我想，要不了多久/这堆白骨就会成为蚂蚁的抢手活”非常的沮丧，什么也改变不了，在时代的流中，个人命运如蝼蚁罢了。除了，用诗歌倾吐自己，诗人，拥有清醒的意识与判断力的脑袋，却改变不了，不能让没脑子的人有脑子，不能让糊涂的人清醒，只能，看着这些个人间白骨，任蚂蚁啃食掉，直至消失，消失在历史的时空之中。
山中的翠竹
感觉与去年一样没有变化
我听着摆地摊的老翁与鸟儿对唱
唱得古道真的瘦了
穿过那扇破旧的山门
阳光才开始闪烁
我看见院落里的天井
看见天井守着清凉的水
《寺庙》
这首寺庙很空灵，意象沉静简约，像是诗人一个人在午后，山门下的自言自语。红尘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我们都渴望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在缺乏信仰的时代，内心的痛苦，积郁了太多太久，泪水，往往无处安放。寺庙，是一个可以让心安宁的地方，不管是山中的翠竹，还是摆地摊的老人与古道边老树上一只鸟的对唱，都能让人的内心变得很静很静，静得听得见树枝间风穿过树叶的小小的轻微的声音。那扇破旧的山门，院落里的天井，天井里清凉的水，竟都那样熟悉，像老友与知己般抚慰着诗人沧桑的内心，让诗人觉得这个午后安静而美好，所以，这首《寺庙》是安静的，空灵的，抚慰沧桑的。在这里我突然想到那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一样是安静的，美好的，抚慰沧桑孤独的。
衣衫褴褛的疯子
躲在山下。不敢上好汉坡
菩提树下
我想穿一件久旱逢甘霖的袈裟
《寺庙》
空灵、简洁的文字让人安静。“菩提树下\我想穿一件久旱逢甘霖的袈裟”表面上读起来大彻大悟的感觉，其实并不全然。这里想要表达的依然是诗人的愤懑与感慨。在人间，在俗世，烟火缭绕自然也有烟火缭绕的烦恼，诗人郁郁寡欢，想象着，能够遁入空门，远离俗世，远离烦恼与爱恨纠葛，远离生活与职场上的尔虞我诈，但想想也只能想想，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要靠社会生活，你也得忍受、接受一切的烦心事，这世界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滚滚红尘一叶舟。
一直有水
这水，一直藏得很深
老井的水干不干净没人知道
来过此地的人都很清楚
老井的井口很圆
《老井》
井，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特别的乡土，特别容易让人产生思乡的乡愁。一口老井，像故乡的泪眼，盛满了故乡，盛满了故乡思念的泪。故乡把她的感情深深地藏着，轻易不让人看见，所以“一直有水\这水，一直藏得很深”，像祖母颤巍巍的小脚，额头上深深的褶子，坐在屋外一把竹椅子上，手上握着一把简陋的拐杖，就这么一直望着，从早上望到夕阳西下，望向村口，那是游子归来的路。“老井的井口很圆”那是故乡慈祥的期盼，期盼团圆，也是历经世事沧桑后，看清一切，看破生死，原谅一切，不再有棱角的圆。
黄鹤楼前，江水无常
总有逃生的人逃生得不明不白
不知道悲剧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在不情愿的哭声中
念叨一些人的名字
念叨一封英雄死后的书信
《三月》
《三月》应该是疫情期间诗人于武汉写的。意象简单，情感直接，默读几次，就会感应到一种无声的悲痛感。诗人身在湖北，当时也应该是在某一个隔离的居民楼里写下了这些欲哭无泪的文字，以字浇愁。“不知道悲剧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在不情愿的哭声中/念叨一些人的名字/念叨一封英雄死后的书信”让人心痛的文字，无奈，悲痛，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知可以说些什么，只能戴着口罩默默流泪，边哭边念叨，念叨一些数字，念叨一些名字，念叨一些无法寄出的书信，念叨无法预知的人生。。。虽说世事无常，但遭遇这样大的灾难，具体到一个省，一个市，具体到某一个小区，某一个人，那种担心，恐惧，无助，真的会让人的心灵受到伤害，就算最坚强的汉子，也会偷偷流下那无法忍住的眼泪，为人，为那些戛然而止的生命，为那些永远无法触碰的人的感情。
此生，有多少看不到的风景
有多少来不及听到的声音
这一生
注定是斗胆地活了下来
不为秦腔
而是楚戏
《三月》
只有遭遇过这样的劫难才会看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当无数的名字变成数字，侥幸活下来的人才会思考自己的人生 “这一生/注定是斗胆地活了下来/不为秦腔/而是楚戏”，无论如何，生活必须继续下去，活着，努力保存记忆，延续记忆，好好活着，好好爱，生命的繁华，一些人永远也看不到了，一些人，就算流着泪，也该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自己的心，帮他们看，帮他们触摸，帮他们感应，离开的已经离开，活下的，必须斗胆，再斗胆，斗胆于熙熙攘攘的尘世，让自己必须好好活下去，不为自己，为那些天上的灵魂。
庚子年，重新想到逝去多年的父亲
想到曾经对父亲消极的态度
馈赠的伤口
腐烂很长一段时间
已是二月底了
梦里的殡仪馆
尽是焚烧不完的该死的数据
我在哭声中
将一个一个名字送走
《造型》
关于亲情，大多数的人都似乎只有在经历过种种沧桑后才会明白这是如此宝贵的东西。“馈赠的伤口，腐烂很长一段时间”一把利刃切入心口。永无可代的亲情，当失去过后，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一道细细深深的伤口，在人的内心里蜿蜒，弥漫，只有在深夜，在浓浓的夜色里，在铺盖的一角遮挡住眼泪的时候，那伤口的血才会历历在目。庚子年，多少人的心在滴血。亲情，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要任何的回报，看着你长大，上学，结婚，看着你走向远方，只在背后默默支持你，永远爱你，温暖你，当你做得不对，也会难过，批评你，但都为你好。都说人是漂泊的船，亲情给了你可以停泊的岸，要不然，那心，总会有一块是空荡荡的空白。“已是二月底了/梦里的殡仪馆/尽是焚烧不完的该死的数据/我在哭声中/将一个一个名字送走”一排排新的伤口，哪有那么容易结痂啊？不过是，强制自己用时间把这伤口埋掉，只在一个人的时候，伤口自己会慢慢把自己撕开，不忍直视的疼啊！
且行人间的画眉
在我的窗棂
将飞行与远方抱恨终身
可怜的画眉
看不见浮尘
却日夜保持与我警觉的距离
《画眉》
画眉是诗歌的意象，诗人想要表达的还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世界是鲜活的，山川靓丽风光无限，一只画眉，被困于笼“将飞行与远方抱恨终身”，作为平凡的人，大多数人都只能平凡的活着，许巍唱“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现实总会给人360度的无缝暴击，最现实的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更苟且，更更苟且”，这就是现实，为什么我们需要诗歌，为什么诗人可以沉醉于诗歌，因为诗歌真的就可以把“苟且”变成诗和远方，这也是这首《画眉》，诗人想要表达的真意。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祝福诗人湖北诗人胡佳禧，经历了庚子年，希望他能一直保有一颗敏感的诗心，用一双慧眼，穿过尘世破旧的山门，始终用诗意贯穿于外在生活的象征与形式中，在“诗和远方”的道路上，行走江湖，笑傲人生。
辛夷20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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