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妈妈的生日

文｜叶良骏

每年这一天，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日子，全家老小都记得。最起劲的是我，因为这天是妈妈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今年，蜡烛点起时，家里人唱生日歌，唱着唱着，唱不下去了。妈已走了两年了。望着烛光点点，我许愿，可是，最想许的愿，不能实现了。我好想妈。人们心中的妈，温厚、善良，万事不争，可我知道，妈极有主见，是个做大事的人。

妈出身大户人家，从小衣食无忧。她先是读私塾，后来在外公办的崇本小学读高小。毕业后，按外公一贯的主张，女孩要嫁人，认几个字就可以，不用读上去了。妈坚持要读初中，外公不予理睬，让她安心待嫁。妈求外公，与外公吵都没用，把房门一关，开始绝食。一天两天，水米不进，听见外公脚步声，她就大声哭，眼看人饿得不行了，闹得外公心烦意乱，只得让她去上中学。妈是外公家唯一上过中学的女孩，也是因为有了这点底子，后来她当了小学、幼儿园老师，是外公家唯一能自食其力的独立女性。

她9岁与我爸定亲，那时祖父健在，我家有田有屋，上海还有百年老字号叶同泰漕坊，与外公家旗鼓相当。到谈婚论嫁时，我们已家道中落。孤儿寡母艰难守业，乡人觊觎我家财产，造谣生事，流言四起，传到菱漕村，外公全家都信以为真，想悔婚。妈得知后，毫不犹豫地说，我嫁的是人，又不是钱！外公劝阻无用，只好说叶家穷了，将来你吃苦，不要后悔。妈说，我信元章这个人，嫁了，永不后悔！就这样，妈和爸相守八十年，历经磨难，她咬紧牙关，从没有一句抱怨。

上海刚解放，妈就出去工作。误打误撞，去了虹口提篮桥区的妇联，分配做调解工作。她干得欢天喜地，家里还另用了小保姆带孩子。一个月后发工资，才知道没有她的份，原来是没有编制的义务工，连车马费都没有。亲戚都说，倒贴工钱白吃饭，有毛病啊！爸也劝她，这算什么名堂？别干了。她说，跟共产党走，为人民服务，没钱也干！这一干，从1949年5月干到1956年7月，没有拿过一分钱报酬！后来才去了小学。因为工龄短，她退休金很低。建国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她，因为没正式编制，算不上离休！吃亏大了，她却从不后悔。

    1959年，爸被贬去青海，领导要我们全家一起去。爸不会照顾自己，也希望我们去。妈说，等一等，让我打听一下。她跑到爸的老师祝先生家（他已在青海两年，正回沪探亲）。祝先生头上有帽子，不敢告知真相。妈说，你不用讲，我来问你，你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妈回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打包的行李都解开了。爸一个人去了大西北，我们全家留在上海，逃过一劫。

     妈上敬老人，下疼子女，对爸更是无微不至，亲戚朋友邻居同事都赞她是个好人。平时看上去柔弱温和的她，每当关键之时，却有非凡的魄力和勇气。我们家因为有妈，才躲过了一个又一个灾难和陷阱。如果没有妈，我们一个个是否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都是问题，怎可能有如今四十余人的美满大家庭！妈不仅是个好母亲，她更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大功臣！

    没有妈的生日，今年已是第二个。这天我特别想她，可是我不哭，因为妈会心疼。我不能哭，因为，没人再为我擦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