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峰
四川李白故里江油人
收税，写诗，痛风，喝酒
偶尔也抬头望天
六指满果
他出家的福田寺
在他晚年时 变成了学校
我在里面呱呱呱坠地
读书到小学三年级
学会了识字 加减法
给了我全部的善
我能够说话时 就认识他
整个福田坝
都知道他的法号 叫果满
放学后 我们都喜欢去摸他
右手的第六根指头
如看外星人
从宋朝开始
主持的灵骨塔 挨在一起
斑竹林茂密 白鹤飞过了几个朝代
在斑竹林安家
桂花树 一直在香
我出生前
塔林已被平成了稻田
桂花树还在 我曾爬到末稍
后来被砍了 砍树的书记
面无愧色 继续长寿
僧人们喝水的井 我也喝过
填井的人 不知道是谁
但肯定不是果满
民国时出家的小沙弥
用六根指头给佛上香添油
被轰出门还家
无家可还
重新回到福田寺时
福田寺已经成了福田小学
他做了校工
不敲木鱼
用右手的六根指头
敲上下课的钟
钟是一截铁轨
修宝成铁路时
不知被谁顺手牵羊
铁路在福田坝尽头
果满抱着我看过火车
我帮他在庙门口
剥花生 边剥边吃
这个六根指头的人
六根清净否 只有他自已知道
这个枯瘦如一根香的人
死去的那年 存在阁楼上的
黄豆 麦子 花生 大米
让全村的人
吃了一顿饱饭
2020.5.31
本味
吃桃子能吃出桃子味
吃腊肉能吃出腊肉味
吃面条能吃出麦香味
夸一个官差
说他说话做事有人味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都成了世所罕见的美味
2020.6.10
常山
彰明镇外的一座山
无悬泉寺院古木
山不高 从古至今
没留住一个神仙
大炼钢铁时 被剃了秃头
一直秃着 栽的树
牛啃剩下的 枯成了柴禾
一座古塔成了唯一的风景
也被拆了 石料用来砌治中桥
塔倒了 桥还在 车和人 还在上面走
山脚下有个孤坟
埋着一个杀人犯
是成都知青 为抢一支烟
用锄头把别人脑袋开了花
叫钟兴名 枪毙那天
比过年还闹热
踩掉的鞋子 可以装满几萝兜
他的父亲从成都赶来
带着裹尸的白布
子弹钱也是他付的
我在山上捡过牛粪
初中有半学期 在上面学农
种红苕玉米割麦子
一周吃一次肉 正长身体
除了冷 就是饿 不怕累
有时偷跑下山
看苏联朝鲜阿尔巴尼亚电影
对于我们来说
就是全部的外国
看完把船划到山脚下
摸黑爬山返校 磷火点点
说不怕是假的
山上的汉墓被盗光
盗洞如眼 死不瞑目
后来被人承包后
绿得密不透风
野鸡在盗洞里筑巢
有次我钻进去拿汽枪打鸟
一只没有打着
被蜜蜂蜇晕过去了
山脚下是宝成铁路
每当火车鸣笛时
整座山都发抖 都在共鸣
我与这座山的过往
平常得没有波澜
就像它的名字 常山
平平常常的一座山
没人提 也没有人问
2020.5.30
疼痛等级
无痛
轻度疼痛
中度疼痛
重度疼痛
剧烈疼痛
无法忍受
骨科医院病房里
贴着一张疼痛等级表
按程度打分
并配以相应的表情
由微笑
到痛不欲生
出院后
我才恍然大悟：
人的一生
最后和这张表
刚好是相反的
开始无法忍受
最后再无痛感
锦灰堆
人变成一堆灰后
所有的灿烂
也是灰
2020.6.21
摆地摊成了热词后
有几个写诗的
过了小康正奔大康
吆喝得最起劲
手无缚鸡之力
代写情书
包写不包成
成了另外提成
唯一一个卖水果的
一看就是在
别人摊前摆拍的
遇到大饥荒
又没人写情书
时间倒回几十年
都是首批饿殍
当然 在这之前
他们和我一样
还可以偷
还可以抢
还可以当乞丐
如果还有一把劲
还可以卖身为奴
诗人这身皮
如能换半个烧饼
那就没白披
当然还可以
坐以待毙
留下清气满乾坤
2020.6.5
有个老人在街上哭
他坐在街沿花坛边
突然放声大哭
花坛的花
都吓得颤抖
哭声连他自己
都觉得陌生
好像是另一个人
在为他哭
从路人的惊诧里
他感觉到了羞愧
他站起来 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
又坐下来
泪水太多太重
他必须哭完
才能上路
裂着沒牙的嘴
抽泣 悲号
这个世界耗完了起码七十年时间
才把这个人的脸
揉成一团抹布
丛生的皱纹
变成一条条
捆住一生的细绳
把他变成
无依无靠的泪人
一个一个路人
觉得该为他
做点什么
停下来 又走了
面对在这个上午
迈不过苦海的老人
都找不出一句
安慰的口水话
2020.5.12
2020.6.13（改）
疫情下的改变
韩国飞行员
改行开网约车
文山会海
憾山不易
会海总算填了个缺
会虫得了仰郁症
取钢板的病人
必须先拍胸片
蒋寻欢的毛推光后
到现在还没长齐
2020.6.13
正能量
强奸犯宋三木
每次强奸女学员时
都会官冕堂皇的说：
你的负能量太多
我要给你注入正能量
宋三木入狱后
他的“正能量”
变成热词
在市面上流通
所向披靡
逢佛杀佛
金枪不倒
不知道
宋三木把“正能量”
是否已申报专利
会不会
因为发明这个词
而被减刑
2020.6.14
——选自【蒋雪峰的半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