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邓觉新(优尤)
主 播:年 华(中国)
海外头条总编审 王 在 军 (中国)
海外头条副编审 Wendy温迪(英国)
海 外 头 条总 编 火 凤 凰 (海外)
图片选自百度
知青巧妹
邓觉新(优尤)
知青林芳新走了,一次惨烈的车祸将她的生命定格在22岁。
我和她都是成都一所高校老师的子女,住在学校同一栋家属楼,她是我的邻居,比我小一岁,我们一块儿长大,她还是我妹妹的闺蜜。由于长得十分乖巧,她妈妈给取了个小名”巧妹“。
巧妹一天天长大,出落为极其漂亮的姑娘。1971年我们十多岁初中刚毕业,就下放到大渡河畔大山里的农村当了知识青年。我和巧妹等一些家庭成分不好的人,都被分配到最高、最偏远、条件最差的生产队。如我所在队上,全劳动力一天仅值八分钱。
林芳新的生产队与我队中间隔着一条深深的峡谷,两个队后面都是荒无人烟、高耸入云的大山。沿着半山腰连绵起伏的山坡,零零星星散布着被竹林掩映的农舍,从我的小屋出来,站在山崖上就能远远望见她那位于山岗上孤独的知青房。
同巧妹一起从成都来的是一位吴姓女孩,她们那个生产队还有四个县城里下放来的知青。为此,生产队在一片周围无人居住的荒地上,用泥巴干打垒筑墙,为他们建了座知青大房。一扇大门进去,除共用的厨房外,各人都有一间小小卧室,茅厕则搭在外面乱坟堆旁边。
那时我们乡下不通马路 ,从大渡河畔公路边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上,弯弯曲曲要爬近二十里山路,才能到达各个队上。记得刚下乡时,从卡车下来,一群群背着背篼的农民,早等在路旁,兴高采烈的围上来装我们的行李,带走了分配到各队的知青。
人们沿着陡峭的山路,慢慢往上爬,爬着爬着许多女知青就走不动了,农民会用大背篼把女孩装在里面,一步一步、摇摇晃晃继续往上爬,背篼里的姑娘,紧抓着竹筐望着大山哭个不停。我看见巧妹脸通红、满头大汗,她拒绝坐背兜,十分顽强地坚持往前走,我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倔强、不怕吃苦的女孩。
我们将面对啥样的生活?怎样的命运在等待我们?这些从未见过大山的城里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女知青听到最恐惧的话就是:“终于盼来幺姑娘了,我们队上不缺男的,就缺媳妇儿呢!”
下乡头一年,公社还给知青每月配发一斤肉票、三十五斤粮食过渡,让知青习惯农村生活。巧妹那个队知青多,初来乍到,知青房里常热闹非凡,年青人在一起总是充满朝气,我去她们那玩过,收工回房大家很快乐,男的悄悄去农民自留地里偷菜,女的在家烧火做饭……不分彼此不分锅,坐成一桌吃得热闹,吃完饭就围成一圈讲故事、唱歌、吹口琴、打朴克牌……,常吸引众多农村青年好奇参与。
一年后,公社的肉、粮断供,生产队拿了些老玉米和谷子来,就再无人管知青了。日子一长,繁重的体力劳动,无肉、无油、无菜、缺乏营养的饮食,艰苦枯燥乏味的生活,对前途渐感迷茫,知青们的烦恼、苦闷逐渐多了,相互之间矛盾也出现了,首先分锅各吃各,继而打架吵嘴也是常事。尤其令人不安的是,从第二年起陆续有知青被调回城,或推荐参军、上大中专读书,或被厂矿、企业招工。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知青们终于意识到他们举目无亲,根本就融不进这个以姓氏、联姻、家族盘根错节,还夾杂着阶级斗争、封建意识的贫穷农村,不明白老人家最高指示:“中国最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问题。” 怎么还要我们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为了生存、为了回城,知青之间展开了激烈竞争。什么看劳动表现?什么要贫下中农推荐?都是表象,更多的是在私下活动,家长们都秘密卷进来了。如请客、送礼、拉关系等等,甚至打小报告诬陷、告密击垮竞争对手,什么手段都使上了,竞争极为惨烈!一个目的就是尽快逃离农村回城。 在竞争中最弱势、最不堪一击的就数黑五类子女了。 当年我父亲还戴着右派帽子,巧妹爸爸是留学海外归来的教师,文革中,铁定为历史反革命,都属最糟糕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狗崽子,上面给我们戴了顶帽子,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当然只要想抵垮我们,也可以说我们是教育不好的子女,下达给我们招工指标不得超过2%,常遇到开后门的,这2%名额也会被挤占。
下乡第二年,与我同来的成都知青被“推荐”读中专去了,队上就剩下我一个知青。可怜巧妹在的那个生产队和我一样,六个知青只有她是黑五类子女,三年内走得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生产队长可怜她,不再叫她下地劳作,派她去守队里坐落在山沟的水碾房,为群众碾米磨面。
那时,农村根本没有电,生活就离不开水能,巧妹守的水碾房十分荒凉,靠从悬崖流下的一股泉水冲力,带动木轮水车,推动巨大的石磨、石碾磨面、碾米。
那天,我背着一袋谷子到巧妹队上去碾米,快到大山沟口,远远看见碾子房门前,巧妹睡在一大堆干玉米壳上面,她穿着一件碎花衬衣,两条黑黑的、长长的麻花辫轻柔的散落在胸前。虽然身上沾满粮食粉尘,但仍是清水出芙蓉越加妩媚动人,活脱脱就是个城里千金,怎么看也不像农村小芳,怎么看也与这磨坊劳动环境格格不入。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相见很高兴。巧妹麻利地将谷子倒进石槽、推开档水木栏,伴随着淙淙泉水声和蝉鸣,石碾子转动起来了。她翻看、添加、停碾、扫出来,再倒入……在我协助下,直到全部碾完,倒进木头做的风谷机,手摇把柄风出糠壳,金灿灿的谷子就变成雪白的大米装进了口袋。她动作十分娴熟麻利,又与村姑没有区别。
干完活我们一道去她家做饭,那个知青房已空荡荡了无生气。饭后我们相对无语,突然,她站起来走到门口 ,从门后拿出一把砍刀:“你看!”,她又跑到窗前,提起靠墙的一个铁鎯头,“你再看!",她拉着我冲进她的卧室,掀开枕头,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和一把剪刀骇然出现在我眼前,突然“哇”的一声,她放声大哭:“我怕啊,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她趴在床上全身颤抖、不停抽泣。她说,深夜常常有坏人来敲撬大门、掰动窗户,甚至悉悉索索在外面挖泥巴夯的土墙;她说收工回家第一件大事就是提着砍刀搜索全屋每间、每个角落,然后急急关紧大门,用锄头顶上并堵好窗子;她说,晚上只要听到坏人打门撬窗她立即爬起床,提刀在手高声大喊:“老子跟你拼了!不怕死就来!”,并把手中砍刀、菜刀碰得叮当乱响;她说晚上根本不敢出门,更别说到外面坟堆堆旁去上厕所;她说,常常吓得胆战心惊,夜夜不能入眠。她说,想妈妈天天都泪湿枕头。她说她都告诉了队长,队长大发雷霆,立即召集全队社员开大会,咬牙切齿发狠话:“谁要是敢动林芳新,老子喊民兵把狗日的抓起来一枪崩了!”队上挂了块小毛铁在她屋里,叮嘱她发现危险敲打报警,然而声音再大关在屋里也传不远,还不如提刀大吼。坏人砸门撬窗情况时不时还有发生,因远近都知道,这个队知青房里有一位独居的极漂亮女孩。
她渐渐平静下来,黑黑的大眼睛闪烁着怨恨的的目光,她把两个小拳头捏的紧紧地说:“那个混账女子,我哪点对不起她?,妈妈托人带来的所有吃的都与她分享,我把她当亲姐妹啊!她回成都滚她妈的蛋好了!“,她伸出满是茧疤的小手,哽咽着说:“开田改土、栽秧打谷子、挑粪种地,群众都说我做得最好,我还被批准加入了共青团,凭什么说我思想反动?为啥子到处散布说我是反革命份子的女儿,说我跟爸爸一样坏,应永远呆在这里改造,我犯了什么法?……”,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又滾了出来。她两手在空中乱挥,用最不堪入耳的粗俗语言辱骂那个已调回成都了的吴姓同伴。
我惊呆了,从来没有看见过巧妹这样歇斯底里近乎疯狂,从没想到过从她那小嘴里会冒出来这么多脏话,她颠覆了我过去对她所有的印象。她曾经那么温柔,说话秀声秀气,总伴着银铃般的笑声。过去我们虽是邻居,却在一个大公共厨房里,各在自家炉灶做饭。她虽是家中幺女,却是罕见的勤快,炒菜做饭会哼:“我为革命下厨房"这首歌曲;她挽起袖子轻轻唱着“洗衣歌”大堆大堆洗完全家人的衣服;在楼房通道里,她每天都端来一大脚盆热水,把她大姐的两个小娃娃轮流弄来洗澡……她也曾那么坚强勇敢,不受寃枉气。曾经一个邻居工人家大男孩骂她是坏人的女儿,她扑上去一阵撕打,乱抓乱咬,还是被人家打的鼻血长流,但没见她流过一滴眼泪……。
此时,她脸上挂满泪珠,可怜巴巴望着我,我心里阵阵发酸,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我知道任何安慰话都是无用,只能默默握住巧妹的手,我脑海里浮现《列宁在10月》瓦西里的一句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轻轻说:“会回去的,我们会调回成都的……”,她泪眼濛濛望着我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会吗?我们真能调回成都?……",我和她都感觉到对方内心深处的绝望。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伙伴、同学,不敢有任何邪思杂念。巧妹站起来擦干泪水酸楚地苦笑着,她举起拳头一字一句说:“再加把劲儿吧,我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苦吃不下来,就不信回不了成都!我就是死也要回成都!“,她把各种武器放回了原处,点亮煤油灯,打开大门轻声说:“天黑了……别担心我,有空再过来好吗?”,她拿岀一把晒干了的向子葵杆点燃递给我,叮咛我天黑走山路小心。此时我的心情异常沉重,背起粮食、拿着火把与她挥手告别,老远老远我回头看,灯光下,她还倚在门槛……。
到了1976年冬天,党中央已粉碎了“四人帮”,百废待兴,国家渐显改革曙光,知青回城开始松动,大量针对知青的退休顶班、读书、招工政策出台,我们随父母单位陆续下放在这里的知青还剩百余人。也就是父母单位派车接我们回成都过年这次,巧妹度过了她最快乐、也是最后一个春节,在学校卡车送大家节后回乡途中,她所乘的那辆卡车迎面与一大货车发生碰撞,惨烈的车祸瞬间夺取了她和另两位姑娘的生命!三位少女香消黄泉。那年春节我还在拼命挣表现而未回成都,消息传来泪如雨下,仰天长啸,为什么生前这么折磨她又要在黎明前收走她,老天你瞎了狗眼!难道红颜真的就该薄命?
巧妹遗体后来被运回成都,应了她那天立下的誓言:“死也要回成都!"
2020年3月修改于海南
作者简介:邓觉新(微信名:优尤)成都市人,四川大学教育工作者,五级教育职员、副研究员
。长期从事社会科学理论研究,擅长理论文章,热爱散文、诗歌等文学创作。
年华,河北保定人。一个自幼喜爱文学和诵读的富有浪漫主义情怀的小女子。一个热爱大自然纵情于山水间的充满豪情、侠肝义胆的大女子。还是一个愿意一生都游弋在朗诵的海洋里欲将文字赋予灵魂的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