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洋芋
文/董卫团 
偶然,看见路边几畦生机盎然的洋芋,顿时有偶遇老朋友那种亲切温暖的感觉,甚至还有几分激动。洋芋是我偏爱物之一。不管它以何种方式、何种形态出现在餐桌上,我都爱不释手,百吃不厌。而酒糟洋芋是偏爱里的最爱。
谈及偏爱,不需要调教或习练,总归有个别之物,与生俱有的毫无理由就爱。即使平时不太思量,但一旦触碰到蛛丝马迹,有些东西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而最先涌现的当然是最爱。就像刚刚,记忆的仓库中已有一股酒糟洋芋的香味往唇舌间弥漫,嘴里像下起了毛毛细雨一样,渗透出润滑的汁液。
小时候的蔬菜基本按自然规律播种成长,每年收成后自留种。那时的洋芋个头小,外形圆满。皮,土黄色,质薄。肉,嫩黄色,紧致,咬着细腻而有忍的质感。由于产量低,现今几乎已经没有市场。立夏后端午前,正是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此时的洋芋刚好从“少年”步入“青年”,其柔嫩又有一股蓬勃的劲道。我认为此阶段烹饪出来的酒糟洋芋是最馋人的。
烹饪酒糟洋芋用刚出土的洋芋为佳。掘回带着泥土芳香和饱食春天养分的洋芋,装在竹篮子或畚箕里,拿到小溪里清洗。溪水是多个山涧水汇聚在一起的天然水,清澈明净。翻转抖动几回,或用手反复揉搓几次,洋芋就会脱下泥黄色透明的薄外衣,裸露出鹅黄色丰润光洁的肌肤。小若弹珠,大若乒乓球,亮闪闪,宛如一堆大小不一的星星。

我认为洋芋是随性平和之物。播种容易,成长不矫情,烹饪也不虚太多地铺张造作就能让人垂涎三尺。酒糟洋芋的做法便是简明扼要。根据自己当时的情调和需求调整洋芋形状大小。若再随意一些,小的不必切开,大的切成对半或四开便可,也可整个。放入适量的油,翻炒几下,再加入适量的水煮。儿时油也是紧缺之物,时常会省略翻炒直接放入适量的水里煮。待洋芋熟后再加入适量的酒糟。酒是头年十月份用刚刚收回的新糯米和自家发酵的红曲、白药酿的(白药是一种用辣寥和面粉发酵再晒干酿酒用的配料)。刚汲的酒糟色泽红润,软糯,浓郁的香气老而沉稳。朝气蓬勃的洋芋与稳重的酒在春水里相遇,沸腾翻滚,像是一种欢庆仪式。调好咸淡,切入一些姜丝,沸腾三五分钟,洋芋像刚刚在玫瑰池里沐浴完的小姑娘,胭了一层若影若现的红润,楚楚动人。出锅前再剁一点碎葱花撒在上面,点缀色彩增添香味。装在大汤碗里的酒糟洋芋,汤汁浓郁,色泽鲜艳,粗细分明,宛如一副散发着袅袅香气的彩铅画。不管是当菜还是当主食,一家人嚼着洋芋喝着汤,有填饱肚子的丰盈还有像酒那样的温暖。
山巅红艳艳的夕阳与洋芋在微风中摇曳的碧叶相映成辉。思绪起落,飘飘渺渺。仿佛有酒糟洋芋的香气扑鼻而来。恍然思忖,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吃酒糟洋芋了,只知道已经很久了。在回忆的岁月里,酒和洋芋是没有距离的。而现在有了洋芋又没有酒糟,有了酒糟又没有洋芋,总是相遇不到一起。哪一天若有幸相遇,洋芋变了,酒糟也变了,姜、葱也在变,水、土也在变,烹饪出来的酒糟洋芋应该不一样的味了。人何尝不是这样,很多看似一直近在咫尺,又各有各的行进方向。某一天在某个交叉口偶遇了,才猛然明白,大家都不一样了。就像我,本从山野逃出来,现在又喜欢满田野的跑,寻找,渴求,原始的慢、甜、简、廉,而有些人喜欢的恰恰相反。

其实,食人间烟火,吃到肚子里的是日子的诗意,饥,饱,酸,甜,苦,辣是日子的平仄。儿时的酒糟洋芋就像过去的生活,不需要多少油水,简,廉,但热腾,满足。虽然这些都已浓缩到心底,只有念想的分,但一丝一缕都还会激起层层涟漪,就像这几畦绿色。
怀顾四周,路灯初上,残霞如火,山村似有炊烟飘飘然……
董卫团,浙江省武义人,全职妈妈。透过激情燃烧的岁月,我有一股清泉需要找到属于它的河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