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淼之龙
诗词百年话沧桑(附蒲健夫自选诗词)
万龙生
迄至今年,新诗已经走过了百年途程。新诗界衮衮诸公正在忙于总结得失,显得热热闹闹。虽然评功摆好的多,也有些许噪音。例如早年以新诗名世的学者流沙河就在一次演讲中恭维传统,对新诗出言不逊。
反观诗词,百年来备受打压,历经坎坷,终于咸鱼翻身。我们何不借此机会也来鉴往思今,展望前路,议论一番呢?
不妨先从中华诗词的光辉传统说起。
中华诗词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所占的地位之高,是其他品类所难以企及的,中国作为伟大的诗国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中国古代文学史,其核心或主体无疑就是一部诗歌史。这部诗歌史产生了许多伟大的和优秀的诗人,形成了灿烂辉煌的诗的星空。他们留下的浩如烟海的精美诗歌,成为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精神财富,世代相传,具有永恒的价值。中华诗词在记载历史、传承文化,启迪思想、陶冶情操,交流情感、丰富人的精神世界、提升民族凝聚力、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等方面,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但一些经典的诗句经常被人们引用,使语言增光添彩,而且更有许多诗句已经化为成语,人们不知不觉就得到了古典诗词的恩泽。
中华诗词有着辉煌历史,在今天还有着巨大的艺术魅力,诚然不可否认,可是这种古老的形式还能够用于反映今人的思想感情、今天的社会生活吗?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五四”文学革命以后,虽然诗词生态环境极其恶劣,但是却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事实上压而不垮,打而不倒。诗人们世代传承,作品生生不息,其顽强的生机活力令人叹为观止!诗词以其表现现代人思想感情和反映现代社会生活的实绩雄辩地体现了、证明了自己强大的的应变能力,证明了尽管百年来中国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自己并不是过时的艺术形式,一套僵化无用的律条。
我们可以分几个时期来谈谈近百年中诗词创作的概略:
一、1919——1931年间:这是文学革命的发轫期、盛行期,以白话为载体的新诗诞生了,大有取代诗词之势。但是诗词并没有消亡,存在着两个营垒:南社是清末一个革命团体,也是一个文学团体,而文学创作以诗词为主,其中有一些重要诗人。 “五四”以后﹐其中不少人还在坚持诗词创作。还有因《学衡》杂志而得名的“学衡派”。《学衡》创办于1922年1月,历经曲折1933年7月终刊。学衡派同人坚持诗词创作,成为“五四”后诗词创作的大本营。
我们还不能忽视从事新文学创作的许多大将巨擘,都有着深厚的旧学根底,积习难改,不少写下不少诗词作品,甚至蔚为大观。鲁迅和郁达夫是公认的两的位新文学骁将,同时又都是出色的诗词家。
事实证明,尽管受到重创,甚至有生命之虞,诗词的创作在“五四”之后那段艰难时期也不曾终止过。
二、1931——1945年: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痛失东三省算起,到1945年抗战胜利,这14年是中国遭受日寇侵略,中国军民奋起反抗,最终胜利的14年,也是诗词创作复兴,佳作累累的时期。
当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在新诗人们奋发踔厉,以诗为枪,投入这场殊死的搏斗的同时,旧体诗词也焕发青春,重登大雅之堂,发出正义的怒吼。
抗战诗词的内容主要是正面歌颂民族抗战图存,揭露日寇滔天罪行,鼓舞士气,坚定信心;与此相呼应的则是反映中国百姓的苦难生活,艰苦历程,战争带来的深巨创伤: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从事抗战诗词创作的诗人队伍是相当庞大而精锐的。其翘楚可以开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学者、政要,甚至武将中擅长诗词者也不乏其人。“兵气每于文字见”(卢前句),他们创作的抗战诗词,谱写了中国20世纪文学史的光辉篇章,形成了恢宏翔实的抗战诗史。抗战诗词是中国诗史上有一座峭拔的高峰!
作为抗战陪都,重庆这个政治文化中心,当然成为抗战诗词创作的重镇。这在里有名留青史的饮河诗社,有专门发表诗词的刊物《民族诗坛》,还有许多发表诗词的报刊。既有组织推动,又有发表园地,更有举国上下同仇敌忾的浓厚氛围,诗词的繁荣就顺理成章,风生水起。(抗战诗词的巨大成就可从本刊2015年夏季号刊登的《抗战诗词选粹》略见一斑——编注)
三、1946——1976年。抗战胜利后直至1949年之后,形势大变。在中国大陆,仅有毛泽东等少数头面人物有诗词见诸报端。毛泽东一方面对新诗采取蔑视的态度,一方面又说诗词束缚思想,又不易学,不宜在青年中提倡。诗词创作遂成禁区,产生断层、断代的现象便是必然的结果了。到了史无前例的文革时期,诗词成为“四旧”遭到横扫自然不足为奇。
然而,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民间生长的诗词并没有被斩尽杀绝,只不过是处于“地下”状态罢了。那时文字狱盛行国中,诗词的写作是要甘冒极大风险的,念及此,我们不能不感叹诗词的魅力和这些诗人的勇气!
到了这个时期的最后一年即 1976年,出现了“四五”事件,英雄的首都人民以革命大无畏的精神,冲破“四人帮”的重重禁令,写了成千上万的革命诗词,沉痛悼念敬爱的周总理,愤怒声讨万恶的“四人帮”。由于上述“断层”的存在,不可否认这些诗词在格律上是存在缺失的,但是诗词这种古已有之的形式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及其表现新的社会生活、表达今人思想感情的适应能力却由此得到了雄辩的证明。
四、1977年平地起风雷,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代,一个不容忽视的文化现象应运而生:诗词的复兴呈燎原之势,遍及全国。诗词组织、报刊不胜枚举,“诗词人口”大量增长,诗词活动如征文、评奖频繁开展,有些诗词组织还在社会与学校开展诗教工作,取得一定成效。尤其是网络的盛行无异乎令诗词如虎添翼,各种论坛、博客、QQ、微信群、微信公众号都成为诗词的载体。每天产生的诗词简直是天文数字,无法统计。不但有全国性的中华诗词学会,各省市自治区以至下属市县诗词学会也纷纷成立;不但建立了诗词组织,诗词报刊也如雨后山花竞相开放,各种诗词活动此起彼伏,诗词进校园活动也普遍开展。诗词创作“死灰复燃”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诗人与时俱进,作品与时俱增,一派繁荣景象。
备受打压的诗词咸鱼翻身,几可与长期居于诗坛“霸主”地位的新诗叫板,大有一较雌雄之概。原《诗刊》副主编杨金亭、丁国成退休后相继在中华诗词学会担任要职,丁国成甚至在太原一次重要的全国性研讨会上以“新诗主流论可以休矣”的宏论语惊四座。
目前,中华诗词继续保持着强劲的上升势头,不但作为群众组织的中华诗词学会依旧办得红红火火,经中央机构编制委员会批准,还于2011年9月成立了中华诗词研究院,隶属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开展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这当然有益于中华诗词艺术的传承,对于当今中华诗词发展起到的推动作用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毋庸讳言,以往百年,诗词创作大多数时候都是僻处边缘,居于尴尬地位。尽管如此,其成就仍然不可小觑。如上所言,以诗词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表现现代人的生活、思想、感情,不但是可能的,而且其艺术表现力和艺术魅力是别种艺术形式所不可替代的。百年来丰富的诗词宝藏还有待进一步发掘、研究,使之上升为民族的文化、精神遗产,泽被百世。
目前,20世纪前期诗词界代表人物俱已作古。然而,又涌现出一些新的骨干力量,不可小觑。30年前,一些前辈眼中的“青年诗人”而今已经成为吟坛的中坚力量。这种态势,令人鼓舞。
不容忽视,当前从事诗词创作的队伍虽然浩大,但是问题尚多,在繁荣的表象背后,不乏泡沫庸品,现状不容乐观。今年春节央视连续热播的《诗词大会》节目取得巨大成功,得到广泛关注。然而就连受到热捧的点评教授自己吟诗也遭到诟病。这就说明,断层的负面影响还远未消除,创作优秀诗词所必须的多方面素质,即便一些热衷于诗词创作的人们,甚至赏析古人佳作头头是道的专家也尚不具备。正因为如此,那种堪称伟大的诗人和广为传诵、一纸风行的佳作尚未出现。与诗词的历史成就相比,简直微不足观。不过毋庸置疑,诗词到底处于复兴、上升的态势。21世纪中国诗词全面走向复兴,进入重塑辉煌的新时代,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我们对此坚信不疑,期待这样的时期早日到来!
说到这里,我以为还需解答一个疑虑,那就是新诗的前途和命运。它会不会随着诗词的进一步发展而走向消亡呢?答案是不会。新诗有其自救之途。走打从1920年代,以闻一多为代表的先知先觉者们就开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建设新诗的格律。到本世纪初这一事业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一支以创建格律体新诗为己任的诗人队伍正在集结。可以预期,当格律体新诗建立之时,就是中国新诗浴火重生之日。不过那是另一篇文章的题目了。
1917·春
(附)蒲健夫自选诗词
【按】蒲健夫(1937——2015),四川蓬溪人,笔名芃夫。先后任教于西南大学、渝州大学中文系,有《问学集》及合编、合著论著多种问世。工诗,此为其生前自选作品,曾选发部分,载《重庆艺苑》2017夏季号。附此,权作重庆当今诗词一份标本吧。也是对这位亡友的一份奠礼。
白居易逝世1150周年感赋
因事生情求坦易,仁民厚德发真声。
千秋自有诗魂在,漫向歌坛问小琼。
琵琶写恨湿青衣,惹得芦花傍月飞。
一脉仁心传小雅,我来湓口故依依。
书《萍影词》*后
人生有味是吟诗,曲唱边关诀别辞。
旗海黄沙明月夜,青春放逐一灯知。
萍影诗心独擅场,天然风韵布衣裳。
羞将素质赊颜色,吟得真情字字香。
*为本市女诗人蔡淑萍词集;蔡早年在新疆谋生,后调重庆工作,在市民盟秘书长任上退休。
漫成(五首)
燕剪春风水半篙,层楼又见柳弯腰。
此身合是诗人未,踏过烟波明月桥。
此生休向凤池誇,听风听雨自品茶。
歌舞狷狂君莫笑,早将心事付梅花。
岂是偷情学少年,蘑菇云外雨垂帘。
声声细语叮咛处,一对星星似火燃。
绿杨细雨小桥东,照眼桃花似酒浓。
立得斜阳归棹远,几竿新竹一声钟。
堂栽五柳碧垂丝,兴到溪山步履迟。
此处春风非别处,桃花点点自吟诗。
重游泸州
长歌一曲绾行舟,绿树红灯认酒楼。
十年买得江阳醉,漫把吟笺赋白头。
渝州大学校庆喜赋
庠序弦歌二十年,为麟为凤各媸妍。
六箴分赐黎民喜,三妙联绵学子贤。
秀句疗饥甘苜蓿,痴情作嫁畏蒲鞭。
焚膏继晷千秋业,渝水欣看一着先。
夜 话
一灯相对守柴门,往事悠悠细告君。
自古文章憎命达,从来菊酒恋清贫。
衣单怕惹洛阳土,梦好都成南浦云。
盛世无能惭白发,庭栽桃李浪传名。
一剪梅·泸州罗汉乡速写
信步江村且放歌,河上鸥飞,竹下风和。龙眼林中丽日多,鸭戏清塘,牛卧平莎。
菜花香里渡船横,几点青山,几处烟波。村南村北话桑麻,赢得春光,不是蹉跎。
青玉案·忆鲁青
信步江村且放歌,西楼月,灯花落。灿烂年华浑似昨。笑盈眉睫,气倾山海,转瞬成离索。
云烟渺渺怯杯勺,此刻心情倩谁托?最恨春来风雨虐。竹楼光景,苦茶滋味,思量情何薄!
乳燕飞·为余见兄寿
不用听鹈鴂。举金樽,文朋诗友,同邀明月。五十年来缪斯梦,心思悠悠难歇。风雨骤,痴情激切。甩掉袈裟行吟去,更鼾声高奏辞金阙。花甲至,心犹热。
幼遭国难身名裂。望松筠,关河万里,都成凄绝。渝水滔滔秋风冷,孟母青丝成雪。反哺意,今朝透彻。绕膝儿孙龙凤舞,长继君衡阳千秋脉。祝福寿,浮大白!
浣溪沙·记浮图关雅聚
翠掩重关一径幽,杜鹃声里作遨游。葵林小坐且绸缪。
忙里偷闲身是客,人生滋味记心头。笑看渝水绕城流。
万龙生,1941年生。重庆诗词学会格体新诗研究院院长。1957年在《星星》诗刊发表处女作,出版了多种诗集、诗论集。曾任江北区文化局局长、重庆日报副刊部主任、《重庆文学》副主编等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诗词学会副会长、《重庆艺苑》副主编、“东方诗风”论坛名誉站长、《渝水》诗刊主编等职。在新诗格律理论建设与创作实践中有独到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