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头的记忆(第一部分)
文/朽木
童年的甜蜜
虚年 8 岁的九月,我背着爸爸亲手缝制的书包进了学堂。
一、好好读书的启 示
我不知上上代祖辈有没读过书的,但知道我爸爸及爸爸的姐姐,还有爷爷及其兄弟姐妹都没上过学。所以在我们家里上学是非常了不起的事。爸爸没明着跟我说过读书怎么怎么要紧,可实际早就慢慢地对我做了启示。
曾记得;阳光明媚的一天,爸爸把一块汤布(约长一米,宽五十厘米的白色的缝过边的长方形布,农民挑担时当垫肩,流汗时当毛巾,下河洗澡时当遮羞布.......。)扭叠成长条状,然后把它u字形挂在肩膀。那时,汤布不是谁都买得起,农民要是能围着块汤布,那也是格外神气的。可我的裁缝爸爸,挂着它却显滑稽可笑,他那手无搏鸡之力的身形和那适身洁净的衣服,挂上汤布就不三不四了,既不像农民也不像原来的自己,这汤布在他身上完全成了累赘。他挂着汤布,牵我到了离家不远的大溪边草坪,原来这里要举行追悼斯大林大会。爸爸找了个干净地方,把汤布平摊在地,让我与他一起坐上,此时,忽然明白爸爸为什么今天要带汤布。只见会场中央挂着黑幕和写着悼词的撗直幅条,气氛有点悲哀,但也看不见人们脸上有什么伤感。各乡各村的人都来了,区政府乡政府的头头脑脑都来了,卖馄饨,卖烧饼的,卖包子的也来了。这确是追悼会,一个个领导在会上都为斯大林同志诵了歌,歌了德,并带领大家低头3分钟。这又是亲朋好友相聚的好机会,会刚完,四里八乡的亲朋好友迅速各自找在一起,高兴地聊起了家常,有钱的还买烧饼馄饨包子互请。这更是小孩见世面的好机会,这大概也是爸爸带我来的原因。在会场上下上我看到;凡能支使别人的头头脑脑,个个都穿着当时最斯文的中山装,中山装左上面的口袋里都插着钢笔,至少一支,多的两支,甚至其中会炫耀的还有三支;凡接见我爸爸(当时已当上区手工业社长)的也穿中山装,左上口袋也都有钢笔;凡在台上能说会道的,也都穿中山装和插钢笔。离开会场,爸爸轻轻地与我说;“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人哦!”
曾记得;他多次带我参加了他主持的手工业社员大会,会上常要宣读上面发的红头文件,但爸爸没读过书,无法宣读,无奈只能请口袋里插着钢笔的斯文人来读。如果没斯文人在场,大会就难开成。
曾记得;爸爸当社长并不脱产。他不仅兼任裁缝社长,还负责桐琴分社的衣服裁剪。接了加工衣料要记账,分下去加工要记账,一切都要识字。我看着爸爸工作之余在努力认字的样子,看着他用九牛二虎之力建起的账本,倍感读书重要,要读书,要读书,要读好书。

二 顽皮的代价
本着一定要读好书的决心进学堂后,我每天天刚亮就起,背好书再吃早饭,放学后做好作业还练字。那认真劲爸爸见了暗欢喜,只不过不表露。在学校听课做作业都认真,平时不打也不闹,老师看了很高兴,只担心好景不长。真的不久,我在家早上不到上学时间不起床,下午回家做完作业就游玩。在学校,凡课间嬉闹全参加,甚至还会跟着参加一些恶作剧。慢慢地,爸爸开始担心,老师开始不高兴。星期天或节日,我不仅不会去翻书,而且会惹出一些事来。一个星期天,姐姐用竹子,自制了几根毛线针,居然学着大人样打起手套。无所事事的顽皮的我,冷不防夺过姐姐的毛线针,而后迅速把它折断。姐姐拔脚追打,一向老实巴交的姐姐这时就像一只狼,我被愤怒的狼所震懵,惶恐中滚下家后门的三个台阶,顿时左胳膊肘肉绽血淌,但不敢告诉大人,告诉了那时也无钱医治。第二天我右手托着肿胀的左手到了学校。我生平第一位班主任梅美丹老师看见了,“哇!快回家到医院”。我摇摇头。“快!回家休息,今天不要上学了”。我还是摇摇头。老师就带我进了仅备有红蓝药水和酒精典酒的她管的校医务室。梅老师用约一个月时间,硬是靠这几种药水消除了我伤口炎症,肿胀的左手恢复正常,但留下了一个大疤,且给后半辈埋下了病根。平时我不怎么喜欢梅老师,因为她老嫌我们会打闹。近距离交往一月改变了我的看法。梅老师,不喜欢我们打打闹闹,不仅担心打打闹闹会给学生带来像我这样的灾祸,还担心影响学习。但是梅老师没能让我们改正这些缺点,使我们不知不觉改变的是后几位班主任。
我第二位班住任叫徐冬青,说话细声细气,走路文静得连蚂蚁都踩不死,她与丈夫一起来到桐琴小学。没几个月,夫妻俩都变成了右派,在她们还没抓走前,还给我们上课,但上课前校长先要让她听完音乐老师教我们唱的“打倒右派”歌。至此,教学秩序大乱。至今我们也不清楚这样的人突然间怎么会变成坏蛋。

三 老师驮着我游泳
第三位老师我终身难忘。他姓邹名培林,随带个读书弟弟来当我们三年级班主任。他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国字形脸可算个美男,声音有点哑,但不失洪亮。他来到我们班,正是我们班调皮学生肆无忌惮之时。原因是老师成右派后,来顶替的代课老师放纵学生不当行为,而且年轻男老师见长发就走不动路的怪病使学生哄闹和不听话有了理由。这样一群对世事是懂非懂且无所畏惧的学生就成了脱缰野马。邹老师来了,大家还以为与以前的老师差不多。上课铃响过,有同学还在操场滚铁环,老师进课堂了,不少同学还是说话不停。此时,邹老师一声没吭,但他眼睛在说话。随着他眼睛发出的话语,课堂慢慢变得连呼吸都能听见。此时,大家正竖起敞开的耳朵准备接纳老师的训斥声,可他没骂一句,就开始上课。同学们以为邹老师也不会怎的。下课后调皮蛋们又活耀了。一次邹老师来上课时,黑板上已经写满谁谁谁和谁谁谁是老公和老婆,某某某和某某打炮......。其中一句谁谁谁是个妖婆的妖婆两字底下还注上了“yaopo”的汉语拼音。邹老师走进教室,又先用眼睛发话,数分钟后,才用嘴巴说;“请写过字的人自觉到讲台上,并说清写了那几个字,不然则相互检举,并请被证实欺辱人的主动向被欺辱的同学道歉,而后视情处理。”这时,受委屈的同学唰的举起手要揭发,但邹老师向她们摆了摆手说;“我相信同学们会主动承认和改正错误,且能做到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如能这样,檫去自己写的字就一切了结。”胆小的同学高兴极了,立即颤抖着承认,同时上台檫去自己写的字。胆大的也无奈地跟着。眼见着黑板上的字一个个少去,到最后只剩了六个拼音字母。这时教室已宁静非常,我盯着黑板上的6个字母,突然想到它是我写的,于是不紧不慢地硬着头皮红着脸皮上去把它檫去。这次事件后,只见邹老师每天要找一些同学到办公室谈话,放学后还要到一些同学家。一些日子后,我盘算一下几乎同学们都已去过邹老师办公室,邹老师也几乎走遍同学们的家,剩余的唯独我了。一天下午,语文课代表说老师叫你去。我想着老师将会怎样数落我,想着怎样应对老师,漫步到他的办公桌前,意想不到他叫我背书,背了一篇又一篇,竟然要我背完了半个多学期的全部课文。背完问我会不会游泳,我说不会,他说明天是星期天,下午带我去游好吗?我开心地说好!第二天下午,我禀告过爸爸,拿着条短裤和一块汤布来到了桐琴大溪乌龟潭,只见潭水清澈见底,潭边的乌龟山正好又把火红的阳光档住,使得乌龟潭更加秀丽宁静,邹老师一个人在潭水中时而用双手轮番打水,时而像青蛙一样前游,真好像一位神仙在天湖中戏水。老师招呼我脱下短裤下水,我扭扭捏捏地红着脸在老师眼前裸露了我的真身。老师又叫我大胆朝潭中走,我又趔趔趄趄地一步一步朝老师移去。水漫过我半身时,老师拉住了我,接着老师抓住我两手把我放到了他的背上。他告诉我双手始终抓住他肩膀,但绝不能抓脖子,胆要大,心要松。就这样,老师驮着我从乌龟潭南岸游到了北岸,又从北岸游到南岸,接着一遍又一遍地往返。开始我胆颤心惊,怕沉入潭底,但邹老师宽厚的背脊和放心的泳技,让我变得开心异常,同时只要轻轻地把双手俯在老师身上就不会掉下。起初,我那光溜溜的身子,尤其是那不敢见人也不能给人见的小宝贝紧贴着老师的光滑洁白的后背,心里总是不自在,但随着与老师说话增多,慢慢地羞耻感消失了,慢慢地亲切感产生了。老师问;“从一年级到现在成绩怎样?”“还可以,一直保持前六,”“最好第几?”“第三!”“为什么能保持前六,又为什么总是拿不到第一呢?”。游泳结束,穿好衣服,我们坐在沙滩上继续谈话。老师说;“你姿质好,上课认真,肯思考,而且可能掌握了一种加速记忆的技巧,这是你能保持前六并能快速记忆的原因。但你没有更多追求且骄傲和粗心,所以你每次考试都要比第一名和第二差那么一分或者二分,你空了,无所事事,所以班里打打闹闹都会参加,糊涂时还可能会犯事。”老师还说;“长大了,读书科目一年比一年多,凭你现在样子,成绩会一天天退步”。老师一席话,让年龄小小的我陷入了沉思。自此后,我虽没恢复初上学时的那些做法,但在掌握了老师教的知识基础上开始涉猎五花八门的课外书,同时,也逐渐改掉了爱嬉闹的习惯。邹老师在这次谈话中,还告诉我常常离开书本默记书上的东西,就能较好的记住学过的东西,这可能是你背书快,考试快的技巧。老师帮我归纳的技巧,我用了一辈子,也因此受益一生。

四 课外能量的发挥
无独有偶,小学5,6年级又来了个以后也驮我游过泳的班主任,他姓叶名德兴。他个头不高,很胖但仍显结实。他不仅会教书,还擅长组织各种活动,他这一擅长把我们读完规定课程后剩余的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他 自己、使班级、使学校出了名,还使参与其中的学生想打打闹闹都没有精力和时间。刚到学校不久,他就组织了一次全校风筝大赛。他要求本班学生全部自制风筝参加,要求不但要通过制作风筝学到东西,还要给班级争取荣誉。我这个学习轻松,课余时间多得很的学生,回家后就到家隔壁竹篾手工业社讨来竹片动手制作。我要做个衣裳风筝,因我家是裁缝世家。没多长时间我就做好了风筝的骨架,并准备向妈妈讨钱买纸糊上。可紧隔壁的小老头摸着下巴嘿嘿嬉笑。这个很慈祥但不起眼的小老头,大家叫他不知是“讨伐哥”还是“讨饭哥”,真名黄金龙,他当过旧军队团长而常被游街。我说;“这不行吗?”他点点头。接着他说;“想学吗?”“想啊!”我说。他说;“做风筝,你先要知道风筝为什么能飞,还要明白为什么有的风筝会打圈、栽地甚至飞不起,弄明白了,明天我们一起做。”“好啊”。老头一句话让我整整想了一晚。第二天放学后,我找到他说;“竹片撑住张开的纸,风顶起张开的纸向上飞,绳子控制风筝,想放就放,想收就收。”老头说;“动脑了,动脑了,好,好,好。”接着他指指昨天我扎的风筝说;“这竹片一头细,一头粗,一边宽一边窄,一根重 一根轻,怎么行?如就这样贴上纸,要么栽地,要么打圈,一定飞不起。”接着他拿出他削好的竹子,很快扎好一个风筝,并让我买来纸帮我贴好。为了这次比赛,我整一个星期没和同伴玩。但我得到了比赛二等奖。不久,叶老师又成立了他自任队长的班宣传队,他不在就让我这个说好听点非常活泼、说难听点非常调皮的文体委员带着其它人排练、演出。因为我也成了“领导”,没人愿当的地主,反革命,大坏蛋都由我当。排练演出结束我也最后一个回家。你们信吗?那时我演过戴着瓜皮小帽的反共倒算的地主反革命黄有财。你们信吗?我还穿着废报纸做的盔甲当过代表反动势力的小白龙。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节目得了全县一等奖,我同时得到最佳演员奖。叶老师还非常重视体育。班里有个体育“疯子”,不愿读书还老欺负人。有一天,上体育课,我蹲在地上玩,突然有人猛地跳过我的头,我抬头一看竞是考试全挂红灯的“体育疯”。你也可能想不到,他被叶老师培养成了全县跑步冠军,跳远冠军,以后到了省田径队,他的800米跑的省记录保持了好几年。

五 醉酒洋相
我读到小学四、五、六年级,正是大办钢铁,大跃进,人民公社的狂热时期。这时期学校带领我们参观了大办钢铁,原来在没有矿石,没有燃料,没有设备情况下,在我们家乡大办钢铁就是把森林变成木炭,把铸锅用的小高炉当炼铁或炼钢炉,再把搜刮到的铁件或废铁放到木炭烧红的炉子里,然后把铁融化的水冷却后又变成铁或钢锭。学校还带我们到离桐琴4华里远的后金村旁的小溪里洗过铁砂。同学们把溪岸的泥沙挖起,再把泥沙放在一个很密的筛上,让流动的溪水冲刷筛上的泥沙,慢慢的泥沙漂尽,筛子上便留下了不多的一些黑黑的东西,哇,铁砂洗出来了,唉!可惜太少了,挖多少泥沙才能洗出一吨铁砂?多少铁砂才能炼出一吨钢铁?学校带领我们参加了大兴水利,宽长高实的清溪口大坝那真是“人定胜天”的硕果,几百米长几十米宽和高的表面有石块保护的大坝,硬是人工堆就。在寒风凛冽的冬天,大坝工地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成千上万的人在扮有古代老黄忠,花木兰,赵子龙,关羽等古代英雄的宣传队鼓动下,饿着肚皮,挖山不止,挑土不停,那大坝一寸一寸往上长,这壮观的真实场景,后辈们肯定再也不会看到。而我不仅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且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故事。虚年才13的我,挑着自家一床薄被随学校兴修水利,在寒风中为清溪大坝添了一天土,晚上住离大坝一里多的王苑村,睡在四面透风屋里的双人床上铺,又饿又冷无法入睡,下铺的青年农民说,喝点酒就热了,热了自然入睡。刚好,我有爷爷好久前给我的5分钱,跑到一里外项店村小店,一口喝下5 分钱的50多度的地瓜烧,我对自己说;“来吧,让你睡不着。”可真没想到,回到床上就天旋地转,不一会,就把晚上吃进肚的地瓜饭全倒给了下铺的大哥。第二天带队老师要免我挑土,我受轻伤不下火线精神鼓舞,继续“战斗”。那时期,学校还多次参加人民公社的抢收抢种。我现在还记得,多年后与我同级的但当时是大公社应书记,把我这个不小心踩坏了一把秧苗的孩子骂成是破坏分子的情景。这一点一点的小学时期的经历,仿佛是一堂一堂十分生动的课,从中学到的东西虽不要考试,但不用复习也可记住。
与兄弟姐妹相比,读小学我够幸运的。

六 幸运的感觉
大我5岁的哥哥三年级还刚开读,就一命呜呼。他有一只眼睛里有一颗白点,妈妈说是麻疹害的,由此同学叫他“白眼铳”,也由此常被欺负。据说在戏台玩耍,被同龄人推下,一拐一拐回家。不久一只髋关节皮肉开始腐烂,髋骨头不停往外流脓。爸爸顾用独轮车推到百里外金华城医治,无功而返后,又请能驱神赶鬼之人请家来治,仍无效。大家(包括我)眼睁睁看他停止呼吸,最后被装进一个小木箱埋到了上溪滩。
大我2岁的姐姐,在政府开展的扫盲运动中,我已读二年级时,爸爸把她送进桐琴小学一年级 。姐姐与比她低一头的小孩一起读书,自己觉得脸红,别人觉得可笑。想着此,姐姐上课不可能专心,成绩不可能优秀。读了一个学期就再也没读书。
比我小的妹妹、弟弟们没有我幸运。因为她们童年时,碰上了饥饿的年代,碰上了更加颠倒的年代,碰上了更加疯狂的年代。
回顾我迄今为止的一生,小学时期是我最无忧无虑,最天真活泼,最有成就的时期。我在饥饿年代刚开头,还没有吃不饱的感觉时我走出了小学校门,并以全优的成绩汇报了小学,同时考入了不要交学费的并且是在那个时代一般人不让进的培养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永康师范学校。
文/金飞龙,军人出身,从事交通管理工作至今,喜欢书法和诗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