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杠头压碎的工人梦
作者: 铁 城
据百度释义:工人,古时被称之为匠人,即石匠、木匠、篾匠、雕花匠或弹花匠等。如今的字面解释 为: 不占有生产资料,依靠工资为生的工业或手工业劳动者。前面所列举的这样匠、那样匠,实则就是手工业劳动者,仍归属于工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家庭,只要有一人在外当工人,这家人在远邻近舍中就会有极高的威望或一定的话语权,由此而让人眼羡不已。
我母亲就是特别眼羡工人家属那种人。我大哥接媳妇、有了大儿子后,母亲都千方百计托人给他拜了个木匠师傅。大姐长大后,母亲又用尽脑汁东拜托西拜托,给大姐找了一个石匠丈夫。再后来,二姐出落成人了,母亲又亲找亲、戚串戚地给她相上了一个地处泥地杂粮多,一年四季都不挨饿的二姐夫。隨后还应念了“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句至理名言:二姐和二姐夫结婚两年后,二姐夫便应招进了当年全市最大煤矿一一南缘山煤矿当上了掘进工人。这下着实让母亲至上而下、从里到外高兴了很久很久,以至后来和父亲拌嘴时,这便成了母亲强压父亲、制服父亲的硬核!这还不算,关键的关键是:我们这个已经拥有一个木匠、一个石匠和一个国营大厂工人的家庭,相当于巳经给即将长大成人的我和我幺妹都找到了牢不可破的靠山一样,你说我母亲厉害不厉害!
上世纪70年代第二个年头的夏天,我刚好初中毕业。不少同学的父母都在为怎样给自己的儿女寻找出路和立业成家而四处奔波、八方求援。可我母亲却早已成竹在胸,方寸不乱。一天下午,在县城当石匠的姐夫应母亲之邀到家做客了,来时也未忘记给我家送了1斤水果糖,5斤挂面和1升(相当于5斤)大米。可以说,那年月的这份随礼还当真有那么厚实!让我母亲开心至极、喜不至尽,把这个发财女婿夸了又夸,赞了又赞!实话实说,大姐夫确实也招人喜欢,老实巴交不说,又不多言多语,还一说一个笑、见活就上手,是我家最受善待的贵客一个。晚饭结束后我才搞明白,姐夫这次到我家,就是正式收我为徒。换句话说,从今往后我就要跟着姐夫进城学石匠、当工人了!当晚,对跳出“农门”进城当工人梦寐以求、渴盼至极的我,真还高兴得睡意全无、通宵未眠。第二天天不亮,便背上母亲熬更守夜、想方设法为我打点好的行囊,紧随姐夫摸黑步行20余公里来到乌龙区场镇,再急三火四地登上我从未坐过的汽车,一路天旋地转地向着县城飞奔,去找寻我那梦幻般的“都市梦”和“工人梦”。
经过一整天的旅途奔波,全身被抹成泥灰人似的我和姐夫,傍晚时分来到了卢县城郊天然第九棉纺厂,爬上一条约60、70度、2000余米的石阶陡坡,进到了一间用牛毛毡搭建而成的临时工棚,一张能睡16个人的砖木板床顺墙而舖。姐夫在征得工头同意后,将我和他的行礼包放到了一起,指了指紧挨着的两个床位说:“毛二你睡这边,我睡那边”。哇!这就是工人住的地方?咋比家里还要简陋和差劲呀?接下来,让我再一次惊讶的是洗澡堂。一身灰头土脸的我,紧随姐夫急匆匆地走进人们所称的洗澡堂,本打算认认真真用城里的自来水,将身上所有泥腥味冲洗得一干二净!可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澡堂竟只是一个紧挨着茅厕、不足十平米,并已有7、8个赤身裸体的壮汉占据其间。说实话,在这样一个豪无隐私的环境里脱光衣裤洗澡,真还让我这个才出校门的羞涩青年有点难为情!夜里,当同床而眠的师叔、师兄们一个个酣声大作、此起彼伏时,我却倦缩在属于我那方木板床上彻夜难眠,离家进城前的兴致一落千丈。难道,我此后的一生就和这样一群,这样一群说话粗声粗气、扯开嗓门满天吼的“工人”们一起撕混下去?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的我便拿着母亲悄悄给我准备的牙刷、牙膏,头一次像模像样地蹲在地上刷起牙来。当挤上牙膏的牙刷伸进嘴里的那一瞬间,沁人心脾的牙膏清香味顿时让我神情为之一振!哇呀,好香!刷完牙我才留意到是一支名为《山城牌》的牙膏,以至在此后的10余年间,我都一直坚持购买和使用重庆制造生产的《山城牌》牙膏。时至今日,49年前清晨头一次用牙刷牙膏刷牙的情境和感受总让我记忆忧新,挥之难去!早饭后,便是我刻骨铭心的第一次上工。
那天的工作是全队员工抬石头,抬一种被称之为房基石的毛石。这种房基石长1.5米,寛、高各0.6米,一块重达200余公斤以上。也就是说,抬石头的4个人每人肩上的重量均在50公斤以上,全程是从下至上爬60、70度的陡坡。当我们4人分别拿着杠子和麻绳正打算起抬时,见我面带难色的姐夫便向他同村的一个本家兄弟说:“幺妹,多给我毛二梢点杠头哈,他年轻身体也不太好”。“幺妹”,是姐夫同村本家兄弟的外号,“毛二”,是我家哥、姐对我的一致称呼。幺妹毫不推辞地乐意应答了,他在与我的同一根杠子上向我面前靠近了起码6、7公分。之后姐夫才告诉我说:幺妹这一靠,就直接给我减轻了15至20公斤以上的重量!可是,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还是难以经受这样的重压!当我们抬着石头向上爬了不足20步时,被压得大汗淋漓、早以将身上衣裤湿透的我猛地将杠头摔下,声嘶力竭地吼道:“抬球不动,这个工人我不当了!”说完这话,在其余三人瞠目结舌、还未来得及有啥反映时,我早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怎么劝我也不去摸一下被我摔下的杠头。当下,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发火,急得无所适从的姐夫也着急了起来。犟不过我的他,也只好依从我,向工头请假,把我送到5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坐上了返回山乡的汽车。
就这样,母亲多年来精心为我编织的“工人”梦,终被这一杠头压成了粉碎!40多年过去了,当我回首童年往事,起眼纵观与我同龄的邻里乡亲们时才渐渐意识到:我当年被杠头压粹的不仅只是“工人梦”!更还有“老板梦”、“厂长梦”和“富人梦”!因为,他们中间的一部份人,牢牢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机遇,从工人蜕变成了老板,以至后来成为富甲一方的致富带头人。然而,更让我和我的家人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正是因为那一杠头的重压,将我这个浑浑噩噩的农家子弟压醒了,把我压上了一条敬畏知识、敬畏文化,奋力拼搏、积极向上的阳关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