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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途中
1969年是上山下乡运动最为波澜壮阔的一年，每座城市、每所学校、每条街道、每个家庭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股大潮。全国八个主要城市北京、上海、天津、杭州、南京、武汉、重庆的知青许多人被下放到了边远省份，我们被分到大瓦山算是幸运的。
在学校里，我的书被那些手臂上带着红色袖章的人抢走，还批评我学资本主义小姐装腔拿调。没有办法，只好回家躲着看，陆晋鹏有时会偷偷的给我带几本闲书。对于男男女女那些事我似懂非懂，此刻回想书里的描述，渐渐的将头往另一边移动。估计白冰感觉到我醒了，但没有推开我。他呼吸很轻微，是在担心吵到我。心里生出异样的情感，他不像爸那样不管不顾，雷鸣般的鼾声此起彼伏，每晚闹得我睡不好。汽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不能再装睡，打着大大的哈欠，揉着睡眼醒来。
“醒了么，要不要再睡会”？他是在问。我红着脸咬着唇，只知道摇头。他呵呵笑说没事，像大哥哥一样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的脸倏的红到脖子，浑身燥热，眼神游离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陆敏，你一个女娃娃不知羞，躺男人身上睡。”陆晋鹏这坏小子就是喜欢咋呼，害得全车的人都议论。
“没事，她是我妹妹，我这傻弟弟开玩笑的。”白冰看着那么多人议论纷纷，异样的眼神快将我吃下去。“哦。”众人才明白，原来是三兄妹开玩笑。陆晋鹏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被白冰严厉眼神制止。我抬头迅速的瞄了他一眼，恰好和他眼神对个正着，羞涩蔓延到心里。
“小敏，饿了吧，要不要吃点干粮？”他真的像哥哥一样关心我，眼睛没离开过我的脸，手里拿着回饼。
“我，我不饿。”我结巴着不知怎么接话，他叫我什么，小敏？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回饼，看到他手里的饼咽了咽口水。
“哦。”他呐呐的缩回手，自个儿揣回背包里。
“她不要给我吧，哥哥。”陆晋鹏那小子就是脸皮厚，也正因他的无赖才让我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你也知道饿了吗？刚才不是精神头十足，臭小子！”白冰掏出包里的饼，给他扔过去。陆晋鹏接过，一口咬下去，我又一次狠狠的咽了口水。其实我也饿了，因为害羞不敢明说，只好摸着水壶，猛地灌了凉水，好冰！还有一滴灌进脖子里，顺着皮肤流到了胸口。那个赖皮的陆晋鹏竟然伸手将咬过的饼递给我，真想抽死他。白冰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笑嘻嘻的看着我：“吃吧，我还有。”我低头接过，小口的吃起来。哇，真的好吃，是这个味，记得清楚。前一次吃还是十岁的时候，爸带的徒弟送来的，我只分得了一小块，舍不得藏了几天才吃。
“慢慢吃，我这里还有。”他又拿出两个递过来，我诧异的看着他的手和他的包。仿佛那就是魔术袋，随时可以变出他想要的东西，我也好想要一个他这样的包。
“够不够？全拿去吧。”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包给我套上，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不要。他不勉强又挂回自己脖子上，手里多了两个漂亮的水果糖，眨眨眼睛，偷偷塞进我手里。我接过紧紧地攥在手心，心里很温暖，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我最难忘的一幕！他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竟然比我的父母还温暖，少女的心被这个憨厚的男孩子打动。多年后，回忆起那时候的我，后悔真的应该和他在一起，也许我这一生不至于那样悲戚。
另一个女孩子一直盯着我们看，当我看她，她就转移视线。后来知道她叫刘薇。我不认识她，难道她看到刚才的小动作。的确，这个半路哥哥是一个顶好的男孩，值得女孩子倾慕。少女时代的我很木呐，除了喜欢看书，其他的什么也不懂。因为陆晋鹏的缘故，总觉得自己排斥男孩子。
“喂，说你呢，看什么看？”陆晋鹏的吼声又来，这一次不知道又说谁。
“你管呢，又没看你。”另一个男生的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冷冷的。
“呃，你再说一次。”陆晋鹏就那臭脾气，和别人说不上两句就想动手。
“说了又怎样，给你胆量不信你还敢和我动手？”一个男生站起来，那身高简直是鹤立鸡群，他绝对是车上最高的人。
“你，好吧。”嚣张跋扈的陆晋鹏看仰视他，瞧他这气势立刻灰溜溜的蹲我后面。我站起来挡在前面，他是我弟弟，理当保护他。
“同学，同学，我叫白冰，是他两的哥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替他道歉。”白冰也站起来，挡在我前面。
“嗯，这还差不多，早就瞧你小子不顺眼，欠揍！你们应该不是亲兄妹吧，姐姐那么文静。你这个哥哥也懂事，下不为例吧。我叫龙卫兵，市体校武术队的。”原来他是练武术的，难怪那么高大，幸亏陆展鹏没有和他动手。要不然吃亏的会是谁，大家可想而知。
“啊，同学你叫什么？”龙卫兵笑嘻嘻的问我名字，伸出巨掌。我只是礼节性的点点头，没有伸手。
“我妹妹叫陆敏。”白冰仍旧在我前面。
“我没问你，我要她自己说。”龙卫兵很霸道的拨开白冰，站在我面前。我的天，他像一座大山一样，我只有一米六，只到他的胸前。
“你说你叫啥名？我喜欢你。”
“啊，喜欢！”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他说这样的话。
“你疯了吧，陆敏是我媳妇，你喜欢她？真他娘的发疯了。”陆晋鹏发了疯似的要蹦前面来和龙卫兵撕打。一车人被我们弄得人仰马翻，推推搡搡。我被他们挤得差点掉下去，白冰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这样坚持了一段颠簸的路面。被悬在车外的上半身随着颠簸摇晃，眼看就要掉下去，开车的师傅一个急刹车，全车人一下子往前扑，我反而顺势被拽上车。哎哟，倒成一片。
“都在做什么，你们这些小同志真不像话，应该接受再教育，太不像话了。”驾车的师傅下了车看到我们的狼狈相，很生气。
“没有，没有，只是天太冷，闹着玩的。没事没事，师傅您接着开。”有几个年岁大一些的同学在一旁做和事佬，不希望人还没到地方就闹出什么事来。
“没事？没事你们还打架？”其实位师傅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不想自己运送的过程发生事故。
“真没事，看他们是闹着玩而已。”大伙儿齐心，拍着陆晋鹏的肩和龙卫兵的背。
“真的没事？那就继续开，看着天快下雪了。再不快些赶路，结了冰上山艰难了。”
“好好，师傅您快开吧。”大伙儿相安无事的催师傅快快开车尽早到达目的地。路况本就不好，再下雪可就举步维艰，寸步难行了。
司机师傅继续往前开，我们这边有人拉着陆晋鹏，有人按着龙卫兵。陆晋鹏的脸上有几处抓痕，大概是大家推搡着划到的。龙卫兵的手臂被陆晋鹏咬出血牙印，上面齿痕清晰。他们像孩子似的还在扭打胡闹，我冷眼看着，他们好像小丑。拉了白冰一下，他回头看着我。
“什么？”
“你不要去管他们，看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反倒是我冷静下来。
“不管他们吗？”白冰有一些担心陆晋鹏，怕他吃亏打不过龙卫兵。
“不管他，他是个人来疯。越劝他越是得意。”太清楚陆晋鹏的小孩心态，白冰将信将疑的站在旁边没再拉。
“呃，哥，动手呀，愣在那里干嘛？”陆晋鹏还在叫嚣。
“陆晋鹏，你给我停手。”我很生气，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
“怎么了嘛，他竟然敢和我抢你......。”陆晋鹏仍然不服气。
“谁是你媳妇，我是你姐，胡说八道什么。”我竟然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陆晋鹏指着我气得话说不出话来，我的手举着没有放下，感觉有千斤重。我这是怎么了，竟打他？明知他一直是这么任性，虽然不喜欢，但毕竟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姐弟，打他我是后悔的。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举动，身子无助的任车的颠簸前后摇晃。刚才起哄的人已经退到一边，齐刷刷的看向我。白冰过来扶着我，他的手充满力量足以支撑我。
“好了，都别闹了，晋鹏你也别闹了，看把你姐气得。小敏你站好，小心别摔了。”白冰真的像我们的哥哥。
“她竟敢打我，我这还不是为了她。”陆晋鹏感到憋屈，从小到大一直把我当他最亲的人。他为我忤逆父母，为我巴巴的一同去山里。可我打了他，这时候才觉得十分自责。
“你也是，一直这么闹下去，让她怎么收场？她是为了保护你不得已这么做，你该体谅她。”白冰在一旁小声劝他的话，我听进耳朵里。他与我初识，却感觉是多年的朋友。以至于多年后白冰提到这件事，说他的初恋是那个每天从他家门口经过，低着头的女孩，那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