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觚不觚
（一）
《论语·雍也》6.25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二）
杨伯峻译：“觚不像个觚，这是觚吗！这是觚吗！”
钱穆译：“觚早不是觚了，还称什么觚呀！还称什么觚呀！”
徐志刚译：“说是觚又不像觚，这是觚吗？这是觚吗？”
李泽厚译：“酒杯不像个酒杯。酒杯啊，酒杯啊！”
（三）
颜师古注：“觚者，学书之牍。或以记事，削木为之，盖简属也。孔子叹觚，即此之谓。”针对这种说法，程树德《论语集释》中按曰：“窃谓觚为酒器，见于《礼经》。为木简，见于汉《急就章》。则谓为简属者，秦汉之后之称，非孔子所谓也。”
觚为酒器已确定，然孔子为何有“觚不觚”之叹，仍有两种说法，都可见于《论语集释》：（一）“古人制器尚象，以一觚言之，上圆象天，下方象地，且取其置顿之安稳焉。春秋之世，已有破觚为圆者。孔子于献酬之际，见而叹之，其事虽小而轻变古制，已有秦人开阡陌、废井田、焚诗书、尚法律之渐矣。”（二）“觚，酒器名。量可容二升者，其义寡也。古量酒以三升为当。五升为过，二升为寡，而制器者即因之。故凡设器命名，义各有取。君子顾其名当而思其义，所谓名以实称也。今名虽为觚，而饮常不寡。实则不副，何以称名？故曰‘觚哉觚哉’。……王肃云：‘当时沉湎于酒，故曰不觚。’王意盖谓古器各有取义，觚之为言寡，不寡则谓之不觚也。第一种解释是说，觚本当上圆下方，破觚为圆改了古制，变得觚不像觚了。第二种解释说，酒器名觚，“其义寡也”，就是为了戒酗，今名虽为觚，却不能限制人饮酒，觚还是觚吗？两种解释都通，我更偏向第二种解法，不取形而取义。
把“觚”译成“酒杯”，倒是方便了现代人理解，其实是不必译成白话的。“礼器有爵、散、觯角诸酒器名，而皆有取义。故韩婴作《诗说》有云：“一升曰爵，爵，尽也。二升曰觚，觚者，少也，饮常寡少也。三升曰觯，觯，适也，饮之体适适然也。四升曰角，角，触也，不能自适，但触罪过也。五升曰散，散者，讪也，饮不知节，徒为人谤讪也。”把诸酒器中的一种——含有“寡”“少”之义的“觚”译成空泛的“酒杯”，已然不妥，况且“觚”的古义古味也没有传递出。
解构还是不解？解时解到什么程度？深浅的把握，正是翻译的难处。译者，如果能够，应寻找最接近原意的理解，最恰当的表达。当然，译者理解深浅不一，表达能力不一，翻译得深浅也就不一。
（四）
潘富恩、温少霞英译的《论语今译》中，这句译为：The Master said, “A Gu is not like a Gu. Is it a Gu? Is it a Gu?” 这是比较简洁的译法。“觚”字音译也是一法，尽管其优劣人们看法不一。当然，“觚”的音译还要靠注释来向读者讲解它在汉语里的意思。缺了注释这块补丁，音译等于不译。
辜鸿铭译为：“Confucius was once heard to exclaim. “A goblet that is not globular: why call it a goblet; why call it a goblet?”以“goblet”来译“觚”也算无奈，英语中若有“觚”这种酒器可精确翻译就好了。
Arthur Waley译：“The Master said, A horn-gourd that is neither horn nor gourd!A pretty horn-gourd indeed, a pretty horn-gourd indeed.” 他把“觚”字给拆开了：“觚既非角又非瓜！地道的觚啊，地道的觚啊。”这种译法很有趣味，可谓英雄胆大。不过，译者可有这种干戈大动的斧正权？我表示怀疑。他的注释也体现了与中国学者不同的理解：A particular sort of bronze goblet was called ku, which is written ‘horn’ beside ‘gourd’, though the object in question is not shaped like a gourd and is not a drinking-horn. The saying is, of course, a metaphorical way of lamenting over the political state of China, ‘ruled’by an Emperor who had no temporal power and local sovereigns whose right had been usurped by their ministers.
（五）
“（现在）觚（已经）不是觚了。（这还）是觚吗？（这还）是觚吗？”
“觚不觚”这一节乍一看就是孔子随便说的一句没啥教育意义话，但一经学者发掘，原来先圣是在感叹古制不存或名实不副，意义便遽然重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