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腊月里 摸鱼挖藕
文/陈祥建
五十多年前,一场摧枯拉朽破"四旧"狂潮搅得人心惶惶。但每年一进入腊月,我生活的那座小县城里,家家户户还是忙碌起来:杵糍粑、烫豆皮、炒蚕豆、炸春卷、宰鸡鸭、腌鱼肉等。
别看我们湖北监利县是个小县城,逢年过节餐桌上都有蒸鲜鱼和喝莲藕汤的习俗。贴着长江、素有鱼米之乡的监利,河塘众多。每到年关,县城内一些鱼塘开始抽水干塘、捉鱼挖藕。那时抽水机还是稀罕物,用的是人力水车:一人或几个人站在抽水木架子上,双手扶着横木,双脚像走路一样轮换踩着木板,木板驱动木轴,木轴带着一节一节木链斗伸进水塘里,链斗装满水随着木轴吱吱嘎嘎叫着爬上来,一斗一斗往外排。塘里的水,就靠这双脚一脚一脚踩出去。随着水位下降,河底慢慢显露,东倒西歪残荷败叶陷在淤泥上,大大小小的鱼开始摇头摆尾,拼命在浑水、浠泥里东奔西逃,有的躲进枯叶乱草中、有的钻进泥巴里露出一张一合的口和黑脊背.....。负责鱼塘的村民们开始行动了:有的穿上连体雨衣裤,有的脱下鞋袜把棉裤腿卷的高高的,有的干脆穿着短裤,有的拎着木桶、菜篮子,有的拿着洗澡盆,嘴里哈着热气、流着清鼻涕,高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雄纠纠气昂昂走进鱼塘。一会儿,塘里热闹了,只见一青年双手提着一条足有半米长的鱼尖叫道:哈哈我搞了条大的!一位中年人接着喊道:看呀我抓了条财鱼!另一村民骂道:日他娘的老子捉了个脚鱼(甲鱼)差点咬了老子的手。岸上鱼渐渐多了,村妇们手脚麻利地将一条条鲜活的鱼放进大箩筐里,边抓边叽叽喳喳议论,不时夹杂尖叫声,塘里捉鱼的男人们的喊声、笑声、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快乐有趣的捉鱼、嘻嘻哈哈的笑骂,驱散了令人瑟瑟发抖的寒冷。
我和穿着厚棉衣的小伙伴们早早等在塘边,一边羡慕地看着捉上来的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一边用眼睛往塘里搜索村民们还没有光顾到的角落,心里暗暗盘算着、等待机会。
下午, 村民们扫荡完水塘后,洗完手脚换上衣服,挑着几十箩筐鱼高高兴兴回去了。等在塘边的我们这群十来岁孩子们,迫不及待脱下鞋袜棉裤,打着赤脚,有的背着鱼篓、有的拿着用细麻绳和铁丝做的穿鱼绳(将绳从鱼鰓中穿进从口中穿出,把鱼串起来)、有的拿着鱼叉跑进水塘里,各自向着早己瞅准的目标奔去。顾不了寒冷、管不了荷梗尖刺。用脚在冰冷的浠泥四处探,用手在刺骨的浑水里摸。每当触碰到鱼那一激灵瞬间,或看到黑乎乎的鱼背,都好似触到我们兴奋神经,那专注的神情,让我们奋不顾身。每当我们敏捷扑上去,双手死死按住鱼,鱼拼命挣扎,溅得满脸、满头泥巴,我们也感到由衷的快乐和自豪。但最恼火的是好不容易发现一条鱼,一下没抓牢、或动作慢了一点,滋溜溜跑到别人那里去了,那懊悔、难受的滋味.....。时隐时现、东躲西藏的鱼,诱惑得我们忘了凛冽的寒冬,忘了手上、腿上一条流着血的裂口。真是越摸越来劲,越摸越过瘾。
塘里鱼摸完了,开始挖藕。村民们穿着破棉袄,打着赤脚,一字排开从塘的边缘开挖。一锹一锹将泥切松,然后用双手扣着泥块,一块一块甩向身后,当发现藕桩(藕的尖尖)或显出藕时,用手或铁锹小心翼翼将藕周围泥土一点一点抠去。有时藕埋得较深,地底水渗出来,必须先把水排干,再把泥土搬开,一条藕才能完整无缺的取出来。
鱼是活动的,藕是不动的。一般村民挖过了的塘,我们再去挖也只能碰运气。但有经验的小伙伴常提着铁锹在塘里转来转去,用锹这里翻翻那里撮撮,沿着没有挖过的荷梗,寻找遗漏的藕。当偶尔掀开塘泥发现了一个小指粗长、直立黄色的藕桩(藕的尖头),那兴奋劲真像打了鸡血,立刻精神抖擞甩开膀子干起来。挖着、追着,不知不觉掀开一大堆泥土,运气好,有时又接二连三发现其它藕,运气不好空喜一场,即使这样,我们也愿意在这数九寒天,探寻心中的期望。
五十多年过去了,早已忘了当年喝藕汤吃鱼的味道。那腊月里,摸鱼挖藕的情景,在脑海里依然那么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