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八首）
文/老刀客
◎进 山
一个村子被七棵树
藏起来
麻雀迷失在晚风里
七树坡村，五十岁的黑虎
被第一声公鸡叫醒
今天要上山进香
五台山，五岁那年跟娘去过
娘走后，他当了三十年
杀猪汉
一连好几天，娘都在夜里来找他
上山去
必须走着去，像一头猪一样
爬上黛螺顶
◎老木匠
刨花埋不住一头白发
牙齿掉了大半，锯齿依然尖锐
木錾子在手指上刻下年轮
被月光惊醒
确认故人在梦里来过
一阵冷风钻进骨缝
好疼，想藏起来
最亲他的小村子
老弱病残，眼看支撑不住
一门手艺
炊烟哆哆嗦嗦
安慰山坡上的灵魂
一大早，放倒院门外那棵大树
叶子落一地火，他不管
收拾最后一件家具
给自己
◎观音岩
鸟儿蹲在岩石上
模仿瀑布一次次跳崖
岩石守在悬崖下
望着担水的人消失又出现
落叶被路过的大风领走
十九岁的青玉
不想嫁给山下的老光棍
跳下去，住到背阴的山坡
大前年搬家
还和那人配了阴婚
娘告诉我
眼泪是被打入凡尘的云
云是飘上天边的泪
那年我刚满八岁
◎老人与猫
老人很老了，一问
八十一岁
小猫很小的，不足百天
一老一小在屋檐下
看太阳，房子里黑黑的
院墙瘫痪，在一场大雨里
柿子树拒绝挂果
家不像个家，也离不开
后山上有几堆黄土
年年清明，唤醒一回宿醉
儿女在城里，老伴在地下
春天听他唠嗑的
是一条掉光毛的黄狗
夏天，轮到了这只小猫
胆子怪小的，认生
伸手想摸一下
猛地给了我一爪子
也想和孩子团聚
又怕丢了破窑洞里的棺材
◎兰花花
长着一双单眼皮的妹子
念到大二 就辍学了
娘得了癌症，
爹在工地上，摔断了腰
弟弟妹妹不能失学
她回到村子里
收拾破烂的家，留下我想她
后来，不能想了
她嫁给县城一个哑巴
中秋回老家，听说她不在了
梦游症，上吊在厕所里
36岁，逢本命年
留下一儿一女，长得像妈妈
◎山 杏
火车开走，云追不上
卖水果的女孩，将一篮子山风
挂回到树梢
最初的家，被两条铁轨割开
坡底下的小村子
名叫花花的黄狗在喊她
爷爷说，过了年就该出嫁了
她好几夜，睁着眼熬落
天上的星星
表姐打工在东莞，说很远
可没有冬天
◎魂 归
天空浪费多少云朵
墓地的月光却不会多余
爱过的植物，现在拥抱着他
冬天的雪暖暖的
比心柔软，是她的
河水必定要路过的村子
是家乡，他只在夜里回来
担水劈柴，吻她后
在花香里走开
毛驴要当妈妈
抑郁的夜
在咀嚼没有滋味的干草
山雀缝上嘴巴
春风被阻击在山那边
和相片说说话，人就听到了
午夜悄悄回来
不进家门，在驴圈里接生
一脸汗水都甩在
妻子的眼角
人有灵魂，亲人们看得见
她一边织补黑夜
一边在灶台边烤心头的雪
◎守墓人
白天太长，而夜太深
听着地下的鼾声，才能入睡
坟头，那大片荒草可劲疯长
掩盖不住十九年不化的
一场六月雪
一颗不长眼睛的子弹
打碎两代人的心
头发被梨花一夜漂白
昨夜雷雨，墓地被一声霹雳打开
他飘落到暖和的黑暗里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海在远方
储蓄河流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