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历史深处的一瓶老酒
文/解永敏
同学当然好找,他家就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但找到同学说了事情,他却告诉我他父亲是供销社的副主任,买如此紧缺的商品得主任同意才行。我知道,同学父亲对他要求严格,而且特别烦感“走后门”,为一瓶景芝白干让他去找父亲,够难为的。可也实在没办法,只好告诉他自己多么愿意去当兵,如果因为一瓶景芝白干不能穿上军装,也许会是一生的遗憾。同学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你跟我去,咱们一块找老爹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事给办了?
不知哪位哲人说过,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需要完整的灵魂和清醒的头脑以及超然的理智,才能避免迷失方向。后来就想,这一瓶景芝白干,就是我人生的十字路口,当时好像根本没办法绕过去。长这么大从没求过人,虽然是要好的同学,依然不愿意给他添麻烦。无奈之中,自己壮了壮胆子,跟着同学去了公社供销社。
同学父亲的举动令我惊讶,老人家听我说过缘由,沉默了一会儿说:“孩子,这关系到你的前程,叔叔一定想办法办成。”对于同学父亲的这番话,当时根本没怎么想,如今想来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老人家明白一瓶景芝白干意味着什么,更明白在我人生十字路口助推一把的力量。
还好,供销社主任听同学父亲说过,没怎么犹豫就批了一张购买景芝白干的条子,并告诉同学父亲,公社领导让留五瓶酒接待县里领导,现在整个供销社只有三瓶,反正也不够领导要得数,干脆抠一瓶出来让年轻人当兵用吧。
当我将那把揉皱的毛票和几枚硬币掏出来递给同学父亲时,老人家再一次说:“这钱你拿着,叔叔来买这瓶酒,就算提前为你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祝贺了!”
听过这话,我眼里浸出了泪花,站在一旁的同学见状,立马拉着我的手急急走出了供销社。如今想来,当时只有十七岁的自己太年轻,竟然连句感谢的话都不知道对同学父亲和供销社主任说。
说来也巧,后来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竟与当年的管理区主任相遇了。说起此事,他立马哈哈大笑,说当时就想将我培养成一名农村干部,后来见我对部队那么执着,只好放手了。我没提那瓶景芝白干的事,他当然也没提,想来在他的记忆中一定重温了当年的那缕酒香。如果说一个人的景芝白干是小历史,那么一群人的景芝白干便是大历史。在大历史面前一个人很渺小,但一瓶酒却显现着大历史的雄浑和物品的力量。
去年夏天,受邀为山东路桥集团写一部书稿,年近九十岁的老书记赵同良接受采访时,谈起1972年北镇黄河大桥建设情况,说1月9日凌晨黄河发生凌汛,工地上几百吨水泥和物资设备有被洪水淹没的危险。为不使国家财产遭受损失,从领导到职工几百人顶着零下十几度的寒冷,下到水里抢救水泥和物资设备,大家棉衣湿透了,一个个冻得话都说不出来,却保证了建桥物资和设备的安全。
事情惊动了当时的山东省革委领导。抢险结束后,兼任山东省革委主任的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特批了一车军用棉衣和二十几箱景芝白干送到工地上。大家知道军用棉衣稀罕,更知道凭票供应的景芝白干金贵。穿上新棉衣,喝着飘香的美酒,许多人都激动的热泪盈眶。事情已过去近半个世纪,老书记说那缕飘然的酒香还一直弥漫在许多人的心田里,像一种精神营养,催动着干部职工发奋图强。
现在想来,当初的那瓶老酒不仅是一瓶酒了,还应该是一脉根须。根须上能长出参天大树,也能长出更好的酒。看看如今的景芝酒业,与当年相比,不知更上了多少层楼。而我这个曾经的军人,似乎也在当初那瓶老酒的根须上成熟起来了。
中国人本来对酒就有独特的钟爱,或酌酒轻吟,或酣饮淋漓,或‘举杯邀明月”,或“痛饮真吾师”,而当一瓶老酒与一段大的或小的历史紧密相连时,历史似乎也成了一瓶酒。换个角度看世界很美,换个角度看一瓶酒似乎也很美。通过一瓶老酒能了解历史,能与其进行历史的对话,而真正做一个在酒的根须上成长起来的“懂酒”人,好像才能找回行路时应该恪守的初心。
作者简介:解永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当过兵,参加过六年边境战争,部队转业后曾任县纪委副书记、监察局副局长、《齐鲁周刊》副总编辑,先后在《中国作家》《大家》《时代文学》《山东文学》《青年作家》等文学期刊发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若干,出版长篇小说《民办教师李达言的燃情生活》《暧昧与苦涩》《盘踞》、中短篇小说集《河风》《粉色记忆》、散文集《农事歌谣》及报告文学《多事的乡野》《激情飞越胶洲湾》《浴火乡村》等,曾获第三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山东省纪念抗战70周年长篇小说一等奖和德州市第一、第二届“长河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