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贤博:71年生于陕西商州牧护关。中共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入选陕西省文化厅文学艺术创作百名人才扶持计划,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届中国电力作家高研班学员,商洛市作协理事。工作于国网商洛供电公司门下,作品散见省内外诸多报刊、杂志。出版有散文小说集《古道诗情》、散文随笔集《向上流动》、散文集《出关》。
乡村挽歌
1乡 色
我的写作,笔几乎没有离开过故乡。正如美国作家福克纳说过:我一辈子只写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可我一辈子也写不完。
喜欢家乡的夏天,是因为她的凉爽。每到夏季,我总是想办法待在家乡,很少的出去。
家乡在秦岭之巅,一道山脉横贯南北。海拔高,四季分明,夏季就是最舒服不过的地方。呆惯了关中的人,有机会进了山,就不想再走,幽默地喊到“一到牧护关,心一下子都凉透了。”
年轻时候,曾有很多宏大的想法:人是逼着前行的,不要自己留后路,才能走得更远。似乎离故乡越远越有出息,远方永远是一种向往。
而我,也许没有太多出息,不时地回头。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回头看留恋的那片故乡的土地,回头看留守在村子里的熟悉面孔,直到他们渐行渐远......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送别的过程,且不必追。
年少时掏鸟蛋爬高的树也在岁月流逝中消失了,连同那些快乐或摔伤的记忆,只剩一个枯腐的根,坚挺而沧桑。我一次又一次回来,目送着那些印象中见了就急忙打个招呼的父辈们一个个落叶归根,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也正是在村子里红白喜事的场活中,才知道那个帅气又勤快的小伙是村子福良的二儿子,他上前喊了句“叔”,急忙掏出烟给我。那个穿着像城里姑娘的女子,是铁牛家的,拿着手机笑着聊着。那个带着眼镜的斯文小伙是存社家的,刚大学毕业。
这些孩子对于我来讲是陌生的。他们的父母和我是一代人,小时候根深叶茂的大柳树下,月色朗朗的夜色之中,玩过“打仗”的伙伴,一起山上砍过柴,一起挖个土窑烧洋芋,烤过别人地里包谷棒子的人,问及年龄,这个五十二,那个四十九了。
这一代人,本属于村庄里的主力军,却奔走在城市的边缘。高楼下、城中村、菜市场、人市上......无论是那个角落,都有着这代人的身影,烙印斑斑,岁月的痕迹雕刻在脸上,我们异口同声地感慨“老了!”
是的,老了!这个不可争辩的事实。看看我们的孩子都门扇高成人了,能不老吗?
正亮的三女儿出嫁的日子到了。门口乱嚷嚷,女人多是忙碌,出出进进脚手不闲,手中的活总是多,刮洋芋、切萝卜、剥蒜、蒸馍、炸豆腐。男人倒显得无事,也倒潇洒,门口场边,弄两个方桌,一摊子“打三代”,一摊子“推十点半”,每人面前一杯茶,每人面前多多少少放几元到十多元甚至更多点纸币。路上多了几辆私家车,主人在不断取烟发烟。
傍晚前夕阳的余晖映照着整个大地,山是纯翠的绿,原生态的山水村庄,多一份宁静,老房子错落有序地座落在坡根,门前是土地,土地上有株距行距均匀地种植着洋芋和玉米,地膜玉米刚刚露土,嫩嫩的芽儿,呈现出生命力的顽强。刚柱的媳妇还没有收工,弯着腰卖力地锄头遍洋芋,洋芋是要锄两遍的,松土、除草。松开的土地新鲜而湿润,有份无法比拟的土地的味道随着春风扑面而来,她已经锄了一半面积,油绿肥胖的洋芋苗子旺盛地生长。
土地最不亏劳动者。对每一位勤劳的人都是平等的,只要你去播种,去耕耘,如果风调雨顺,付出总会得到收获的喜悦。
好多户群众移民搬迁到了镇子上,住上了安置楼,这个时代有太多优越性,摆脱贫穷是对弱势群体的尊敬,这个时代做到了。让我们时常感激,更多感慨。老房子白墙红瓦,错落有致,自然而然的顺着沟里的坡度散散落落地座落在山根,既没有别墅的显眼,也没有砖房的耀眼,错在绿水青山间极为养眼。房子靠着山,对面不远也是山,绿植包裹着,一条四季不枯的河,流淌着一汪清澈。曾经沙石铺就的乡村路,沿着河流的弯曲弯曲着,如今已经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再没有了这儿一个坑那儿一个塄。蓝天白云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三家两户的一个出路一边连着村路,一边连着院子,这个院落姓李,那个院落姓曹,塄下那四户姓罗。山脚下、河对面,时不时出现三棵或多棵高挺的松树,叶针铺天盖地的罩在一起,苍劲而茂盛,树下一定是祖坟。
祖坟是村落里一姓氏家族的根。生命的延续,如有那松树的枝干,在四季变化的时光中延续。不管你走多远,故乡总有着别人感受不到情愫,更有着诉说不完的故事,梦里炊烟的惦念,灵魂深处的期待……
锁定在相机里的照片,总想着和远方的朋友分享。一次又一次的让你有梦寐以求的期待,计划着背上行囊,来一趟说走就走的回归,看一看大自然总是到给人类最美好的“乡色”,写下你对文学的梦,对精神的寄放。
发现最美,你就醉美!
欣赏最美,心灵最美。向高处看,从低处走。
夕阳西下,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习惯了这种坦然也学会了这种认真。学会了这种懒散也学会了这种欣赏。
人,总有一块安妥灵魂的地方。那一定是繁华过后的宁静,一个属于自己守望的厚土——故乡!
仰望一片彩云……
敞开胸怀,这个世界就属于你的!
2乡 祭
几次回到老家秦茂,在空寂的老屋前,看看再看看,没有来父亲的坟头,我不想打扰他。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老家七月的天并不热,村子里很空旷,很少有身影出现,多有一份熟悉的陌生。
坐父亲坟前,满地荒芜,杂草丛生,树木绿荫,时不时有鸟鸣声。鸟制造着声音,不停说话不停歌唱。也许这半年,陪伴父亲最多的就是这群鸟儿了吧!在父亲的坟头叽叽喳喳。
父亲在的时候,总是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门前的河边,百十来米的路,父亲一直在走,来回的走。如果每一脚都能刻下烙印,那这深深浅浅的泥泞路上,便是布满了父亲的足迹。他在找人,想看人 ,想和人说话。背靠在路边石塄处站立,观望着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面包车,或者那么一两个熟悉的不熟悉的匆忙赶路的人。偶尔和来人打个招呼或者说上一两句话,也是压根想不起来他(她)是谁了。对面是条大路,一边连着镇子的国道边,通往省城,儿女们顺着它走得愈来愈远。另一边通向南沟,零散的一些老一辈的人踱步走着。隔着一条河,父亲看着他们的身影从远到近,从近到远。
村子寂静,父亲也寂寞。
那些年父亲患了严重的健忘症,和人说话基本是叫不上他名字的。他守望着这个村子,守望着当年亲手建的三间瓦房,房子已经苍老,犹如父亲年迈而多病的躯体,守望着那扇木板大门,油漆的木门雕刻着时光的印迹。父亲走后,大门便锁了起来,台阶多了苔藓,院子多了草,偶有零零散散的野花。看起来,像是已荒废多年的院落。人啊,是房子的元气,没了元气房子也就没了精气神,颓败了下去。
连接着邻里间的那条路,是去屋后“原洼”沟里必经的。以前种地的人多,春种夏锄秋收,能看到你来我往担笼的背袋子的拉架子车的各色人影,如今那些人已很少看到,有的已经走了,太年迈的也走不动了,年轻的出去了,孩子们上学了,沟便荒芜起来了。再难有脚步从门前走过,亦很少有身影停下和父亲拉拉家常。
有一次回来,我连用钥匙打开门的信心都没有。一只并不大的蜘蛛在门框的顶部和墙角处斜斜地拉了张网,上面有细小的蚊虫被黏住,蜘蛛并没有动,缩着身子藏在上角。父亲身边的猫不见了身影,收养的流浪狗也不知了去向。我仍是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是不允许白天关门的,更不能三两天的锁门,对“屋里没人”一说很是忌讳。而如今,村子里一户一户大门挂锁,一年到头关门闭户已是习以为常。
心怀感恩二哥和嫂子对父亲的照顾,让他晚年总是能吃到热饭,能换洗干净的衣服。我真想找到那只陪伴着父亲多年的猫和那只流浪狗把他们拥抱,给他们最真挚的亲吻,感谢它们的忠诚,感激它们对父亲的陪伴。
生命于父亲画上了一个句号。在天寒地冻的腊月,他走向了母亲,躺在了她的身边。一丘坟墓对于儿女,成了永远。
我回来看望父亲,更多的是失落和无法言喻的哀愁。哥嫂都去了省城,和侄子住一起照看侄孙,两座房子都挂了锁。一张张火纸里浮现出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上了三支烟,看那一堆纸化为灰烬。坐坟前雪松下,陪父亲坐坐,也只有陪父亲坐坐。屋后的树木茂密着叶子,远处的山朦胧而清晰,总是勾起太多太多回忆。这里曾经留下童年诉不尽的故事。坟前的地上,堂哥给他新修了墓丘,石材很好很豪华。堂哥是户中同辈的老二。我们兄弟九人,我排名老八。大哥是个哑巴,却特别聪明也特别干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帮忙去做,记忆中没有他不会的手艺,尤其是木工活,一人几乎承包了我们小时候所有的玩具枪、弹弓。生活很讲究的他,在我大娘去世后不久患了肝炎上吊自尽,那年他仅四十四岁。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每年上坟总会多给几张纸给他来安妥灵魂。而如今,堂哥和堂嫂年龄已七十多。村子里人老了都想看着给自己准备好棺材和墓地,堂哥也不例外。我突然有一份伤感,日子总是不经意间划过,时间对于每个人毫不留情。父亲坟地左右已经不少坟墓,爷爷奶奶、伯父叔父、婶娘以及邻居的那些老人,我时不时回忆起他们活着时的模样。他们如今都走了,都丢下这个世界。当我在半年前告别父亲,当我看到堂哥已经修好墓地,内心有种莫名的恐惧和悲楚,人呀,有什么放不下的。听到邻里间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相互怨恨、勾心斗角时总会多出一份坦然。是是非非也许构成了生活,但每一个人的心胸宽敞一点,多一点光亮,多一份宽恕与包容,也许世界真的会发生一些细微的改变。
和亲人不断告别,留下了不经意间已经年过半百的自己。对生命与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感悟。在我踏进院落时心里有一种恐慌,看着叔父孤独的身影于河边,拄着拐杖步履艰难地每一步,我停下来下车给他点烟,和他聊几句。父亲的身影依然是那样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
无法预测十年或二十年后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由堂哥堂嫂坚守的院落,是否成为最后的守望者。而后辈们都以多种方式离开了农村,在不同的城市有自己的工作、房子、子女,对故乡的感情越来越淡泊甚至消失。
有句老话,父母在,家在!父母在兄弟姐妹是亲人,父母去是则成了亲戚。经常的能和朋友一起吃饭,真想把兄弟姐妹约一起吃顿饭却是一件难事。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事,要把人聚在一起很难,要把人心聚在一起更难。我理解,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我记得安葬父亲后的那个下午,大姐小姐都急着回去,我看着她们离开时车子远去的影子,泪水模糊了膨肿的双眼。我沉默不语,理解她们日子过得不易。大姐的两个孙子在县城上学,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她在城中村租的房子照看孙子。小姐也两个孙子,且此时亲家母脚摔伤进了医院,儿媳妇得在医院照看母亲,两个孙子在家没人照顾。大哥远在新疆,父亲去世那天接到电话就飞回来,在家里一呆就是十多天,吃国家饭得受制度约束,提前购买了机票,安葬父亲的第二天我送他去了机场。儿子正在期末考,从成都请假回来,送了爷爷一程匆忙地赶往学校。我理解他们,生活并不轻松,每个人有很多羁绊。我目送着他们走远,一身疲惫地窝在沙发里脑袋一片空白,一切都过去了,如一场梦。
本是空寂的村子,在父亲走后,竟觉得是如此空落。很少再踏进这片土地,因为每一次走近,心里都有太多失落,太多感慨和痛楚难以表述也难以克制。在夜深人静时,脑中浮现出故乡的一草一木... ...
暮色苍茫,绿荫在风中哗哗啦啦地响起。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看远山已经在傍晚的暮色中朦胧的剩下个轮廓。我和父亲说着话,母亲在一旁聆听,他们没有回答我。我的眼睛有点模糊,起身再跪土地上,给二老磕三个头,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