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干溪 一条细微的河流
风行/贵州遵义
1
罗干溪，解放前的称谓，像一个乳名
那时用一条小溪命名村子
而现在用姓氏
罗干溪，更多出现在有人死去时
道士的祭祀文书中
曰：旺里五甲罗干溪
仿佛越是陈旧的东西
越是便于灵魂回溯
2
即使细微的事物，也有上游和下游
安像村民的上半生和下半生
向下，成为芙蓉江，成为洛安江
成为乌江，成为长江
向上，可回溯到一块稻田，每株油菜
每只猫，每只狗，甚至每一只蜥蜴和蚂蚁
于是，很多大的事物
都善于隐藏于源头
而小的事物，也容易被人遗忘
3
先人的生活，始于涉溪水而居
敬香火多了，石上就有山神
岩下有土地庙
井边有水神，里面有古老的月亮
屋内有菩萨，尊尊慈祥
罗干溪，人神共荣，互相寄生
构建白骨与神灵的图腾
稻黍与髙梁，举着火把，常在秋天舞蹈
4
水，在植物的导管里奔涌
枫叶在高处，握住七彩的阳光
松柏常绿，村庄高举旗帜
所有的花朵，在春夏奔走相告
而露珠，是梦中的太阳，照耀村庄
蛙鸣，是安魂之曲
水，是村庄的养生之物
含有村民的骨血
5
眼泪，是村民的宿命
在眼泪里悲，在眼泪里喜
溪水，绕过最坚硬的石头
也安抚最脆弱的命运
将痛苦沉淀，将快乐化成浪花
罗干溪卑微，如一根野草
有自己的季节，春天繁茂，秋冬枯黄
6
每一滴水，先滋养玉米
再浇灌牛羊
让每一片鱼鳞，都泛白光
并不是只有干旱的时候
水才散发母性的光芒
溪水如血，染红朝霞，映红夕阳
让我再次亲近一棵白菜，一棵葱蒜
让我再一次享用简单的幸福
让我再次对鸡鸭产生感情
在早上的鸡鸣中憨睡
直到阳光照射到檐下院坝
7
越是向前，罗干溪易被放大
成河，成江，成大洋
装入太多的梦想
向低处流淌，向高处飞翔
溪水里有前方
生长彩色的翅膀
每一滴水，就是一颗种籽
会在梦想的地方开花
8
罗干溪，像一阵风走过所有的山峦
在山垭口迎进晨曦，叫醒黎明
打乱所有的梦，又让梦更加清晰
罗干溪是村庄的名字，也是村民的名字
是流着的同样的血，就像逢年过节敬奉的祖上和神仙
在一柱香火中兴旺，又在一柱香火中递延
没有哪一种水能离得开风
就像一个寨子离不开经世的风雨
9
溪水对于土地，就像奶滴
于是，山岗成长
土地丰润，农作物一茬接着一茬
村民也一代接着一代，子子孙孙
野草在村里村外，一岁一枯荣
村民，在土地里生，在土地里亡
能感知土地里，血脉在流淌
10
罗干溪，濯洗童年，中年及老年
水面以下，有鱼有虾，水面以上有白云
水中有天空，天空有月亮，跟着圆缺
所有的山峰，被溪水浸泡滋养
石拱桥与倒影等长
于是，鸡鸭成群
喜鹊的叫声里有欢笑
蝉鸣里满是呓语
于是，我们用犁耙，对水牛膜拜
用麦浪和稻田祭祀苍天
用纸钱灰的净水报答土地
11
一朵浪花，一个人，向前
便各自有各自的远方
不是说，昨天曾经丰润
今天就变得贫脊
不是说，老年人眼中噙着泪花
年轻人眼中就只有荒凉
12
梦想潜回一头老牛
互相确认眼神
铧犁是暮年的披挂
把岁月轮复翻新，长出新芽
继承在田间地头忍辱负重
在肩膀与铁铧之间擦出火花
倒下影子，又长出人烟
趁着雷鸣，亮出刀光
用斧子与锄头，将伤口缝合治愈
草生草长，各安天命
13
离家在外的人，把故乡当作干粮
罗干溪，装下了刀耕火种
装下了世代，装下了电闪雷鸣，
却装不下梦想
罗干溪很小，只适合揣着
走天涯
把一个寨子交给白鹭
交给漫山遍野的枯草与风霜
14
仍然愿意让乳燕寄我檐下
仍然愿意在村口迎娶我的新娘
把唢呐吹得震天响
让村庄的幸福在鞭炮里再次开放
造择一个春夏之交的日子
回到村庄
让花生南瓜重新怀孕
让朝天的辣椒映红天边
让逝去的先人们重回堂屋之上
再享盛世香火与炊烟
15
脚步走多长
罗干溪就有多远
罗干溪也很近
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罗干溪，就像上一辈人的乳名
正在被年轻人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