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尘上摇晃

我怀抱四月的水和月

怀抱最初的小心翼翼

遇见你

一句话没走到尾音

暮色已隔断了今生

 

以你的情分爱我自己

以我的懦弱说服自己              

离开你

说出了千句话

还是等不到黎明

 

如一条鱼保持着平衡

一个倾斜

或许就是几个轮回

我却在一个姿势上

孤注一掷

 

我的欢喜也谨小慎微

像一条虫

想说出春天的走向

一不小心

碰到了秋天的落叶

  ★ 叶子

把自己虚拟成一片叶子，需要赊一春的某个早晨

我的摇晃不是为哪一阵风

影子遥不可及，轮回如耳环盈盈作响

 

滚滚红尘如一个意外，打在左手

右手放在水光里

找不到弧度相握

我低垂着自己的欢喜，低垂着一些意外的获取

有多少爱在自己身上碰壁呢

我想说，说不出口

★无以为继

无以为继，这人世。这遥远的幸福，湖水般的忧伤

那只你命名的天鹅从心里掏出了冬天，滑翔的水域越来越小

必将有一处埋葬让它死得其所，也让它生得其所

习惯里，背对背而坐。公园的风又苦又长

说起人生，我们面红耳赤，而爱情一直是一个附加话题

有深重的中药味

我们一直孤苦伶仃，包括以你的名字起誓的这个时刻

我已经习惯了半路折回

我的黑暗和光芒都是月光无法劝说的

无以为继，这病症。我指望你爱我，但是不与你讲和

与你告别和相聚，你总是又哭又笑

仿佛浓稠的花香，仿佛生死同握，仿佛我非我，你不是你

★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大地上相爱

从北京回湖北。你的飞机还没有进入祖国的天空

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问候你

不能让思念也染上厚重的雾霾

 

我要等待一个时刻：看见树的绿，看见羊的白

看见阳光洒在在门口玩耍的孩子身上

我要在这个时候给你报个平安：我还好！

 

忧心忡忡啊忧心忡忡

不！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大地上相爱

我们是这个大地的罪人，而爱无罪啊

 

你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

你久久沉默

你的沉默让我的忧伤转化成深深的悲凉

★――为摄影大师严明

我想询问你芳香的来历

                     ------致拈花大叔

 

我想询问你芳香的来历

想问你在一个源头上轻微的颤栗

那时候明月刚刚升起，而蜜蜂绕着

隐秘的路途回去

我想问：许多年你如何

宽容了越来越沉的肉身。如何把一轮弯月

缓慢地放进江流

如何知道鱼群里春天的信息

一朵瘦弱的花朵里的春天大出你自己

你拈起，嗅着

如同捧起大地上所有

美好的人群

河流缓慢了下来。一些年轻的事物正慢慢靠近

如果可以，你就静静站立

等着多年以后的我

来和你相遇

★求佛

黄昏的时候，又搽了一遍佛像

第三次了。

 

“你得让我活下去呀

黑暗，荒凉，羞辱我都认

因为你放了一个他在这人世上”

 

点燃檀香，我跪下去

可是我不敢忏悔我的过错

也不敢说出我的愿望

 

檀香燃完，我还跪着

合着的掌不敢松

怕一个名字掉下来，把我砸伤

★这样的黄昏

这样的落日里

我是多么容易想到爱情，想到许多年来

你给出的只言片语

我的心会旋起隐秘的风声

而孤独，有着拒绝被描绘的辉煌

 

其实，我是不是你前世丢失的

那一只踩着了枪尖的狐狸不再重要

既有今生

就会有灵魂的分开旅行

就会有一个人跳舞的长夜，星光高远

 

这样的黄昏，宜借菊把酒

饮你的远，饮你制造的风雨

荒草一节节枯黄下去

结草为庐

点一盏灯光，照一段瘦弱的路

★骨刺

一定是互相没有预料到，而过于匆忙

异乡的鸟埋骨横店

就有一个孩子把罪恶顶出泥土

我的影子随流水下了一个陡坡，芦苇折断

哭声带着血腥隔开来处

 

我小心翼翼，怕你的疼割破黎明

我轻视你

对一年一年的五谷丰登不怀好意

你沉重地养活我的轻

轻松地摊开我的重

 

我太弱小，咬一口你，你不喊疼

你太大

我想取出你，就必须连根拔

可我如何舍得丢弃你给的承诺

-----生我，埋我

★入冬

心里的句子赶出来时，我关上门

屋后的竹林，和最后抵达自己的小路

紧压住对雪的思念，句句隐忍

融化成一场又一场白霜

就这样瘦下去了，屋前池水，地里麦苗

--------除了我越来越接近天空的内心

 

这个时候，不宜翻开地图

不宜让邻村水鸟勘察河流水位

鄂中的丘陵，狗叫着零碎的温暖，级级上递

身体越冷的时候

人丁兴旺打开诚恳的盼望

谁来，都要喊出我的名字

★村庄在这个时候老完了一年的光阴

一个人跨过门槛，头白半壁

静止的正举起巨大的阴谋，内心的狂奔和巨响

他提起脚，不敢踏下去

我喊一声：横店

和喊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样远

★哑者

他坐在我梦的莲花上，试着发出一个音

就跌落到三秋

指尖颤抖，红尘的忙乱打出长长的唿哨

他想去抓，一次次扑空

门关上了一百扇

临水的一叶窗户被人忽略了

盗墓者可以出去

盗魂者能够进来

指手画脚的生活被指手画脚的人曲解

他们给出了方程式

分解出的

却只能是无限值......

★抓住秋天

藏起来的呼喊

我找到了一个仰视的角度，在一棵莲的脚下

在这样的深秋

天空的高和蓝以流年的姿势流动

而莲，却在这一刻静止了

静止在再不能拨动的容颜

 

我无法知道，它因为什么错过了一场盛宴

把被动变成了主动

迟迟地开花，结果

把可能的悲悯丢到世界之外

无法找到

 

还是被秋天摁下了头，在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里

桀骜不驯结出了瘦弱的籽

在不被收获的天空下

洁净异常

而我，把一个孤独的你

当成了整个秋天

★挽留

离开的时候，天气就那样好起来了

摔不开的梦呓落进温州的海，咸度上升

同室的女孩哭：余姐， 你不要走

我的阴云突然大片落下来

命运的结多了一道

----妹妹啊，死都死过了

多远的漂流都浅薄都不值一提

女孩说：至少，胖一点再回去

我怕，瘦得握不住故乡的泥巴路

女孩说：至少，梦里不再哭泣再回去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我梦里会哭

女孩说：那么，谈一场恋爱再走啊

我笑了：温州的海里没有我想要的一瓢水

女孩说：余姐，你太善良，回去了，就不要再来

我还是笑，我不是回家

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行尸走肉

余秀华，1976年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诗人。

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高中毕业后，余秀华赋闲在家;2009年，余秀华正式开始写诗;2014年11月，《诗刊》发表其诗作;2015年1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年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 2015年1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2016年5月15日，余秀华的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在北京单向空间首发。

2016年11月1日，在湘阴县举行的我国第三届"农民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余秀华获得了"农民文学奖"特别奖，并获得了10万元奖金和诗一样的颁奖词。 1998年，余秀华写下了第一首诗《印痕》，截至2015年1月，余秀华已写了2000多首诗。诗歌主题多关于爱情、亲情、生活感悟，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人生的疼痛和残缺成为她创作的心灵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