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樂安散文系列一流年旧事
文/吴津生(上海)
我生在一个徽商世家,几代人外出经商,祖父早年在上海开茶行经销茶叶,一去便杳无音信。后来听同乡回来说,他在那边已有了新家。返乡的路,从此便断了。
父亲13岁,就随一位本家去九江当学徒,辗转漂泊多年,解放前几年,总算是自立门户,在乐平城的东街开了爿布店,取名“大公布店”。父亲就此也建立了新家,生活开始安定下来,相继有了我的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
共和取代民国,不久全国实行公私合营,“大公布店”亦在其中,全家的经济生活来源顿时中断,父亲两袖清风回到家里,一脸的苦涩和无奈。别无他法,是人总得活下去,最后决定,去母亲一位远房亲戚的乡下栖居,作为苟活下去的权宜之计。

东源坞,是一个远离城市、不满30户的偏僻小山村,民风淳朴,人心善良,他们伸出双手无所顾忌的接纳了我一家大小。进村那天,村民们家家分别端来了排粉、面条、水潽蛋等各色点心,乡亲们的挚诚,让父母一直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家安下来了,要居家过日子,村里分给一块菜园地,刚下去一段日子青黄不接,左邻右舍每天会送来新鲜时蔬。父亲体弱多病,不会干农活,于是让他领养了2头牛,做起了专业“放牛郎”。下半年水流太小,村头那座水碓舂不了米,村民会主动帮忙用土车把稻谷推到五里外的大村坊去加工。
我的新家是亲戚的一幢老屋,有棵几围粗的香樟树紧挨老屋墙边,这树有好些年头了,四季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老屋后面,还有一大片青翠的竹林,每天清晨醒来,耳边便会传来不知名的鸟鸣,睁眼就能看到窗外几只小松鼠在那棵香樟树上欢快的追逐嘻戏。
那时的我,还是总角年龄,“少年不识愁滋味”,对乡间生活,一切我都感到新鲜有趣:可以同稍长的“闰土”们去屋背竹林挖笋掏鸟窝;可以去名叫“芦荡”的山坳放牛釆野果;可以去称为“南京坂”的田间装笱笼捕泥鳅,还可以跟随大人们去十几里外的粮管所送公粮。
那年腊月,村民们经过一年的辛苦耕作,开始忙起过年的事了。东源村还保留扫尘、祭祖、杀猪、做糖、磨豆腐这些不可或缺的年俗内容。
杀年猪,是村民们的一件大事,农家养头猪出栏不容易,一把野菜一把糠,拉扯到年底猪肥了,将猪抬到村中央的“麻天场”,屠宰后分一部分给村邻,留一部分家里吃。当时一户杀猪,全村围观,人人欢天喜地,个个显露出不常有的快乐。为了助兴,几位壮硕的厚生仔,在场地空旷处,用扁担一对一玩起了“挤棍”的游戏,孩子们更是兴奋,纷纷争抢猪尿泡和猪蹄壳,留在大年夜吹气球和点猪油灯玩。

碾锅巴,也是腊月村里人最忙碌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炒米熬糖碾锅巴。米糖炒好起锅,盛在方或圆的木盒里,我几次被喊去,同另外几位小玩伴轮换坐“翘翘板”,一升一降,一起一落,反复往返,把盒内的米糖压紧压实,然后趁热倒在案板上切条切片,那沁人心脾的香甜味,至今还绵绵留在我的味蕾里。
就这样乐不思蜀,在乡间懵懵懂懂、无忧无虑的过完新年,开春不久,父亲收到城里寄来的信函,让他去县城商业部门报到上班。真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终于结束了一年的流放生活,于是全家大小,随同父亲又迁回了城里。
(乐安 二O一八年十一月记于沪上)
作者简介 吴津生,原在党政机关从事文字工作,退休居闲,嗜好金石书画,喜欢写写散文诗词,弄弄萧管琴瑟。有《秉烛斋印影录》(五卷)成册出版,散文诗词散见纸刊网媒。
